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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风华记2寒焰皇城 (京城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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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风华记2寒焰皇城 (京城禁情 Empty 【完结】风华记2寒焰皇城 (京城禁情

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三 六月 05, 2013 8:13 am

接第一部吴邪与黑眼镜一同坠入海眼的结局之后,劫后余生的二人来到京城后,在阴谋暗斗中一同冒险的故事,长文慢慢搬,已出本发售中

文案:紫禁雪深掩火种,京华风寒燃幽焰。天子脚下藏迷城,九门提督镇鬼神。







第一章 劫后余生
不敢回想我和黑瞎子是怎样逃出海眼的。
那是个九死一生的经历,在黑暗潮湿的水下洞窟里不知游了有多久,外界的海水随时会涨潮湮没掉这条唯一的生路,我们就是在跟索命阎王争时间。

好在不知为甚在海眼里体力恢复的很快,我和黑瞎子总算在海水涨潮前游出了水面。

挣破黑暗的一刻,最先笼罩住视野的,是整片焚河的红色天穹。日轮残余的光快要在天际燃烧殆尽,却异常的耀眼。耀眼到令人晕眩。
'
我忍不住眯起眼,天穹在模糊的视线里糅成一片深深浅浅宛如烈焰的海,壮烈的如同凤凰涅一盘的前夕之景,这一刹那,竟恍惚让我有种欲火重生的错觉。
这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和心情吧。
我下意识长舒一口气,暗自感慨真是命大,这种险境都给我过来了,绝对数不尽的后福啊。

然而这人一放松,全靠求生意志的体力就跟开闸似的,全跟着那口气泄洪了,手脚都激动得有点发软。四周全是悬崖峭壁,难爬的很,往上一望都感觉顶上高得老子眼晕。
黑瞎子用皮带拴着我,打算直接拉我上去。我一想那哪儿行,我一大老爷们静止状态下他也许能承一会,这么个搞法爬一半不得一起摔下来?
他见我不愿意,倒也爽快,一个字没说把俩军刺抛给我,让我自个先上去。

我把军刺插齤进岩壁缝隙,踩上去试试,感觉挺结实。于是一齤手一个轮番换位,咬着牙喘着气爬了上。快爬到顶我才辨认出这是什么地方,尽管身体累的不行,精神却为之一振。
这是之前那个瀑布下的深潭,转头一望,我就一下'看到不远处竟然是我们进去前驻扎的营地,精神立刻便振作起来。这时一阵凉风涌遍全身,我顿觉神清气爽,这心情才叫一个迎风也恣意哇,头顶的目的地好像就近在咫尺,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我缓了口气,正准备把军刺扔给下面的黑瞎子,却发现他居然在徒手攀岩,已经离我不远,只是动作异常的艰难缓慢,活像一只黑漆漆的壁虎。

我心说这人不是找罪受么!
想着赶紧就去帮他,叼着军刺,探到离他尽量近又绝不会掉下去的位置,伸出了手。
“喂,行不行啊?来来给你搭把手!”
我冲他喊,齿间夹着异物,含混的音连我自个都听不清。

他仰起头的瞬间似乎笑了下,在原地停顿着没回话。我正奇怪他怎么了,那头忽然一撑臂纵身跳了上来,刚巧撞到我身上。那股冲劲大的惊人,我重心不稳没躲开,正好被他撞倒压了半边身体。别看人高高瘦瘦的,身上全是实打实的腱子肉,绝对有够重,我脑袋磕到地上头晕眼花半响才回魂。

“我齤操齤,你要玩死老子啊!”
我骂了一句,恼恨地把他大力掀开,一推之下,那人却无力地翻到了一边,整个瘫倒在地上没动静,像是晕了似的。
这家伙怎么了?我撑起身,捞起他就在我肩旁边的头。这一看不打紧:脸色铁青铁青,衬得冷峻的面部轮廓跟石雕一样。脸上尽是淋漓的汗,眉头褶子能深到额骨里去,看着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人却还在笑。

是那种强忍痛苦的笑。

我当即就点慌,拍了几下他的脸喊你醒醒别睡过去!
那厢半死不活地点了下头,墨镜都歪了。

我心想这他娘的要真睡过去就醒不来了!拢手就想先扶他起来,手一摸到他身体就觉得不对劲,往下一瞥,倒吸一口凉气:他身上那些本已好了的伤,不知啥时竟然全裂了开,往外不住的淌血,连上面结的痂都不见了。
简直就跟新受的伤一样,甚至比之前看起来更严重。

他整个情形就像片内部早已干旱龟裂的大地,还硬扛着往上垒高楼,一直垒一直垒,垒到某一天突然就把迟来的崩塌还回来,一气来个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我忽然恍然大悟,这家伙为甚自打从海眼里出来就一声不吭。
因为他一直一直,在忍耐。
刚才还那样硬撑着,也不让我帮忙,服了他了!

我没空思考他之前好好的怎会突然变成这样,救人第一。把人小心翼翼的扶起来用肩抵住,防止他往下滑倒。一边靠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一边就去摸索身上,心里祈祷小花给我的那瓶蛇酒千万别丢了,结果发现还真在。但他这伤不是光上药就了事,我把裤腿撕成碎布条,给蛇酒全浸湿,心想虽然不干净,总比没的包扎好。

“你忍着点。”我凑到他耳畔。
他竟然勾了下唇角,微微点了下头。
碎布条缚上去的那一瞬间他身体明显一僵,紧绷地如同一张满弦的弓,不匀的呼吸声都戛然而止。而他搭在我胳膊上的手,却在极其克制地不去使力,只紧紧攥成拳:他不想伤到我。

我定了定神,迅速把布条分别系好。低头处理他下腹的一道时,颈子忽然一沉,头被扳着跟他对上脸。他慢慢俯身,嘴唇几乎要挨上我鼻尖,距离几近,他灰瞳里鎏金似的纹理和血丝都显得异常清晰。

"是不是该给点麻齤醉药?"
他启口,喉结滑动了下,挤出几个嘶哑的字眼。汗液一滴滴淌进我嘴里。

“麻齤醉药?”
我好笑,心说这哪里有?这当口,他头却一低,嘴就径直覆了上来。

我脑子"嗡"一下,人都这样了还有这闲心逸致,果然是禽兽!心里其实当下特想一把推开他再按地上恶揍一顿,但这人是伤患,我哪能拿他有法子?
只得硬生生的按捺住这种冲动,暗骂了句该死,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手里的活计上齤,任由着他缓慢地加深唇齿的侵略,轻柔地一点点撬开牙关,迫使我张大嘴以获取空气,就被他顺势吮吸舌根擭取呼吸,肆无忌惮。

等到我把他伤口尽数包扎好,立刻就一把推开他拼命擦嘴,直恨不得往地上吐两口唾沫泄愤。那头却乐呵呵的,活动了下齤身体,坐起来往后仰了下下巴,一脸享受的表情:"药效不错。"

我捋了把袖子,特想找他练练手。

但事实上,我只是蹲下齤身把肩递了过去示意让他扶着,嘴上却抑制不了恶声恶气:“少废话,抛尸荒野这种事,老子可干的出来。”

黑瞎子哪会跟我客气,一齤手就揽过我的肩,因着身高正就差那么些,支着他倒刚好很合适。他稳了稳身体站直,看着不知何处笑了一下:“别待在这了,走吧,去营地那。”
我望了下远处,太阳已经落山了。



第二章 离奇推论

到营地时,夜幕已完全沉了下来。
但这里根本没有人。
营帐被落叶湮没得只露出一个尖,清理开,结实的帐布已烂得不成样子,里面剩下的工具也都生了锈。就好像这个地方被埋葬了很多年一样。

我看了一圈下来,愈发疑惑:从地宫到出来,至多不超过一个月。怎么的这里就跟荒坟似的了?小花和闷油瓶他们没回来过?

黑瞎子找了颗树靠着兀自闭目养神,我却坐立难安。强打起精神,进了营帐清点起里面的物品。其实要在这里找出他们去向的线索是件相当渺茫的事,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这里有食物罐头,小刀,绳子,打火石.....居然还翻到了胖子的手表——一定是他之前落下的。
手表表面已经是绿不拉叽的一层,指针也停了。我心想这玩意儿可胖子从南洋带回来的,一向宝贝的紧,不知他看见得郁闷成啥样。
我放在手里来回翻看了几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是哪我又理不清,体力透支,人发晕,脑子里一片混沌。这不对头就好比是秃子头顶的虱子,但这会不知怎么就捉不着。
不行不行...一定太累了。

索性慢慢坐下来,头仰在支杆上,揉着额头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结果没一会就开始犯困,思绪根本不由着自个,走马灯一样一幕幕过着海市蜃楼里发生的事。从皇船到地宫,从地宫到浮屠,从浮屠到祭坛。无数的谜团无数的阴谋纵横交织铺成一局错综复杂的棋局。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局外人,努力削尖脑袋往里钻。谁料下到最后才惊觉那枚关键的棋子就是我自己。
走错一步不得,不走也不得,提着脑袋在看起来跟盘死局的没两样的桎梏里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没把真相搞个水落石出,反倒搞得所有人都生死未卜。

我越想越晕,迷迷糊糊感觉像往一片泥沼里陷,陷,陷........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地听见身边一阵细碎地响动。朦胧间刚一睁眼,腰间忽然一紧,人就给翻过去直接按在地上,我意识到是黑瞎子,马上就警惕起来。
“你干什么?”
想扭头肩胛骨却被攥紧,然后背脊上陡然一凉,逼袭而来的就是一阵剧痛,我闻到那蛇酒浓烈的气味一个激灵,还搞不清状况,条件反射去摸背后,掌心刚触到一齤手黏热就被扭按在腰窝上。
"别碰,你的伤也裂了。"黑瞎子的声音在后边响起。
我这才想起我背后也有伤。但那疼痛实在让人不堪忍受,冰锥一样往基底里扎,刺骨击髓,逼得我攥紧拳头,喉头里溢出一声嘶哑的呻吟。

声音刚冒头他就捂住我的嘴,手臂从腋窝下穿过来一捞,迫使我整个人陷进他怀里。我这疼得头晕目眩顾不上啥,头顺势就仰在他颈窝里,一时间鼻尖萦绕的尽是他温热的呼吸。他身上温度和气息一起裹挟住身体,直传进大脑里感觉像能麻痹神经,竟让背脊上的痛楚逐渐消褪下去,我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下来。

"小三爷,以后别那么叫,我经不住....”
还没缓过劲,他突然凑到我耳畔来这么一句,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我喉结沿着颈窝去。本来就没穿上衣,他呼吸的气流拂过我皮肤上的感觉太清晰,激得我跳起来就往一边躲,顺手还勒紧了裤腰带。

“你、你别乱来啊!”
大概是我惊弓之鸟的模样太可笑,他瞅着我“噗嗤”一下失笑出来,然后前仰后合半天才收住势。这不能怪我跟个娘们一样反应过激,这本身挑逗的意思是个正常人都懂。况且这家伙就是头狼,一不小心就会给他趁虚而入,他身手又远胜于我,我不得不防-----
在海眼里发生的事就是教训。

这一想起来我就悔恨得要死,脸上烧得冒汗,晃了晃头,逼迫自己驱散掉那些跟肢体有关的画面。他还偏偏凑过来要碰我,我立刻退一步推他一把,“啪”一声,一个东西从我我裤兜里滚到地上。是胖子那块表。


他弯腰拎起来掂了两下,眉头微微一跳,端详了几秒笑起来:
“看来我们在海眼里的时间内,外边真的过了够久。”
我蹙了下眉,感觉这话挺奇怪:“够久?这指针明明是停的,瞎说啥呢。”

“老本行的知识派不上用场了?这表什么质地你会看不出来?。”
修长的指节挟着那表径直递到我眼皮下,晃了两晃。

电光火石地一瞬,我忽然意识到刚才那种不对头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质地。
胖子这表我一看一摸便知,是铜,但这不是普通的铜,而是锻紫铜。这种铜耐高温耐腐蚀,所以才合胖子胃口,经用。而现在上面却覆了厚厚一层铜绿,氧化到这种程度,除非天天泡水里,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

可这不可能啊....难道...

我不可置信地一呆:“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黑瞎子把表扬手抛给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意思是,按这个表生锈的程度看,我们待在海眼的时间内,外边恐怕已经过了很久了。”说着他轻扣了下我额头,“之前我说的你当耳旁风了?我说了,海眼是时间的尽头,可不是开玩笑的。在归墟里,时间是静止的。”

那种情况下谁能去注意你说什么!

我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思考间慢慢跌坐到地上。这本身是个相当荒谬的说法,如果换了是胖子和我待在一块,我恐怕会一笑置之。但黑瞎子不一样,他尽管有点癫,但基本不会开不靠谱的玩笑,说话也不像闷油瓶那样意义不明地吊在那。他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明确到不容置喙,不给人留任何误解的余地。

海眼的传说,也并非他信口杜撰的。
在古籍的记载里,海眼即归墟,归墟是万物之终极,是一切的休止之处。若是按这个说法来,“时间在海眼里静止、归墟是时间的尽头”也是有据可循的。

我的想象力相当丰富,有时候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可真正处理起事情来,却跟二叔一样,是个凡事都要求根据的人。我努力劝说自己仅靠这表上的铜绿判断太片面,可能是由于什么特殊原因造成的,可在周围走了一圈,把所有我能考虑到的可能性都设想了个遍,最后还是绕回了原点。
根据这的环境判断,表上铜绿形成所需的时间,至少是在一年以上。
根据就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那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们现在是什么处境?
是否还会在海市蜃楼里?是否....还活着?如果他们活着,找不到我会怎样?是打道回府了,还是会一直等下去?

一万种可能在思绪里沸腾,我不让自己往坏处想,脑子却因渐渐泛起的焦虑感而乱了起来。
我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我得回海眼里去找找,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我扶住额头,自言自语地沉声道。
黑瞎子未做任何回应,只是安抚意味地揽了揽我的肩,转身就走出了营帐。

我打心眼里谢谢他------这时候谁他娘劝我都是触雷。

可奇怪的是,我独处了一会,待心里不可置信的矛盾感和焦虑感慢慢归于平静,细一考虑,才感到刚刚的想法有多么荒谬。
且撇开过了这么久在里面找着人的可能性有多少不说,光是再进去的前提就无法满足:一没装备二没体力三没向导。

再进去,不是纯送死么?
我并不怕死,可为了个悖论鲁莽行事搭上小命,我觉得不值。

这不是吴家人的行事作风。

思来想去,最理智的处理方式,莫过于先补充体力,回到原来泊船的位置看能不能找着人,如果找不着,在海岸边也便于寻求援助,不至于被困在这座无人岛上。打定主意,我想想去跟黑瞎子商量商量也好,看他有什么办法。

一出营帐就见黑瞎子坐在那,手里拎着一条血淋淋的蛇,正用匕齤首给它开膛破腹。

我瞠目结舌:“你从哪猎的,这么短时间!”

“刚刚看到草丛里路过一条,顺脚就踩死喽。”他把脚一抻,皮靴顶“啪”地弹出一截刀刃,转瞬又收了回去。

我眉头一跳,这暗器好啊,改明儿我也做一双防齤身。

“还傻看着?”他噙着笑眼皮也不抬,利索地低头动作,“莫非媳妇儿想等着为夫喂你吃生肉?”

“滚。”我给他那轻佻说辞一噎,正经话也挤不出了,得,填饱肚子先吧。索性就蹲下来,用刚才找到的打火石生火。

心神不宁地干活是大忌。
好几次打火石都砸手上,连个火星儿都没。好歹在黑瞎子“笨手笨脚”的激将下才大功告成。他把蛇肉分成小片串在树枝上来回翻烤,神态悠然的很,不一会儿蛇肉就给烤的酥嫩流油,活像宫廷级的掌勺大厨;反观我这边,手忙脚乱烤的枯焦枯焦,乌漆麻黑一坨,看了就不忍下咽。

黑瞎子看得乐不可支,把他那份分一大半递给我:“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蛇肉给直接抻到鼻子底下,香让我热泪盈眶。按外边时间算老子可一年半载没祭五脏庙了!我当下啥也顾不上了,抓着就一阵狼吞虎咽。他还作势往回收,故意逗我:
“慢点慢点,咯咯咯。”

我亮出血盆大口,差点没连着他手指一起啃了。


第三章 咫尺相对

吃饱喝足后自然是讲正事。

我把我的打算讲给黑瞎子听,他挺赞同,不过建议先在这营地待一夜,待休息好精神,天亮穿过红树林比较安全。黑瞎子的想法很明智,纵容我再心焦也不能急于一时,便干脆回营帐,打算一觉到天亮再说。

刚闭上眼黑瞎子就跟了进来在我旁边躺下,我条件反射一阵紧张,睁开了眼:不能跟这人睡一块,半夜偷袭防不胜防啊。起身就想出去,被他一把拽着胳膊从背后揽了,赤裸坚硬的胸膛不留余隙地压上我背脊,明明不高的体温熨上来,却烙铁似的在背脊上发烫,我整个人顿时就僵在那里。

“要去哪?外面荒郊野外,有野兽,不安全。”他下巴轻轻摩着我耳畔低声说。

我心说这里面也有野兽:"老、老子出去抽根烟!"
说着一边掰他手一边竭力缩得离他身体远些,他却双臂一收揽得更紧,力道使得相当强硬,我感觉自己就是被狼扼住咽喉的猎物,半点挣开的余地都无。我知道跟他这人说啥道理都无用,下意识地用双手将裤腰带攥得死紧,老子这会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得逞了!

这会后面却一下笑出了声:“小三爷这么紧张,是怕我对你做什么?虽然我倒是很想.....”他敛住笑,"但现在你没体力,我当然不会强迫你,所以你不必担心。这方面的我还是很有自制力的。”

有个屁!我一听有点怒,管他三七二十一就去掰。
挣了没两下,他垂臂滑到我攥裤腰带的手上,挑逗意味地揉着我指节,用半警告半玩味的口吻耳语:“不过你再要乱动可就不一定了,我自制力再好,也是个正常男人。”

慵懒沙哑的低音随着热潮涌进耳里,激得我耳根子一麻,内里不知怎的泛起了点热躁,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这禽兽那手下流伎俩太炉火纯青,我根本扛不住他两下子。回想起前几次都是越挣越擦枪走火,当下就不敢动了。

“放手,老子要睡觉。”
我硬着口气。不敢动归不敢动,那并不等于任人宰割。

“啧,这么冷酷?”
他故作惆怅的发出一声喟叹,慢慢卸了力。手却犹豫似地没完全挪开,感觉就那么悬在我肩头,掌心的温度若有似无地流连在我皮肤上,很模糊的暖。
我正纳闷他到底想做啥,就听他笑了一下,“以后,我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小三爷可别后悔啊。”
那点温度停留了一下,然后终于从我身上掠了过去。

一句话明显是玩笑的口吻,不知为甚却似乎半分调侃的意味也无。听完有几秒恍惚觉得他这口气挺正经的,不像在开玩笑。
也许是因为那声喟叹,也许是因为说完后突然的沉默,简单的意思也变得晦涩难辨了起来,可细一琢磨又辨不出啥味。我都有点冲动,想翻过身看看这人的表情,想想却又按捺住了。大半夜的胡思乱想个甚,睡觉。

挪了个地就蒙头大睡,可睡意哪还有影,全跟着他那句话化成了烟。满脑子里尽乱糟糟一片,身后倒没了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光剩我黑夜里兀自跟猫头鹰样的睁着眼,脑子里转悠着当时陈皮阿四的那番话,关于黑瞎子的。
说起来无论是他的身世身份,还是在我记忆里那些亦真亦幻的残片,全都扑朔迷离。好像一直分别游走在光暗分界的两人,即使是跟这人出生入死了,即使是隔得如此之近了,还是雾里看花看不清。

我不知从何问起:无法拼凑起缺失的记忆,也不清楚这人的底细,甚至不确定我的生命里是否真的出现过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莫名其妙的跟这人纠缠在一块。好比两颗天各一方的陨星,明明要落在地球的两个极端,明明是沿着各自的轨迹,却突然就偏离轨道相撞了。

而且,我和他.....还都是爷们!
相当诡异。相当荒谬。
完全超出我对自己人生轨迹的预料。



思绪纷乱,夜深后外面似乎起了风,寒凉入骨,我始终无法睡着。
怎么回事,他一句话怎么能让你也胡思乱想到现在?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鲛珠续命",他总不该是快要....

回想起祭坛里那时的情形,电光火石一个念头乍起,我一下就坐将起来。偏头过去,扰乱心神的作祟者无声侧躺着,墨镜后的眼不知是睁是闭,对我的动静毫无反应,呼吸均匀而沉稳。

我忍住想把这人叫醒的冲动,倚着支杆独自发呆。这是我常有的思考循环模式:想的烦了就发呆。就当自己是一杯加了明矾的浊水,沉淀沉淀,慢慢的就清明了。
目光由着放空的大脑漂浮,不由自主地落回了黑瞎子身上。

外边漏进的一线火光剪出他硬朗深邃的轮廓,流泻到赤裸的皮肤上反射出铁质的冷光,衬得周身那些浅或深的伤痕都清晰无比。不知为何,我觉得此刻这人看起来,竟然有一种沉静美,一种复杂的神秘感,却又因他身上被灯火加深的伤痕而显得锋芒毕露。

鲜血磨砺出的锋芒毕露。
但平日里被他漫不经心的面具掩藏起来,多么高明。

到底怎样才是真实的他?到底我和这人过去有什么纠葛?真想知道。
自古以来,好奇心总是人类最大的驱动力和原罪。所以,被危险神秘的事物吸引,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还是...这就是所谓“玩火自齤焚”的含意?




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我鬼使神差朝这人靠近过去。
到俯身很接近时,我才看清他的表情。眉宇依然漫不经心的舒展着,可眼皮却在不停的抖动,颈侧蛰伏着的暗红蝎子也随之微微起伏,好像他的睡梦里有危险的敌人在逼近,稍一懈怠就会被梦魇吞噬掉一样。这人全身都是一种戒备的姿态,就像一部上紧发条的精密机弩,浑然就是为杀戮而造的,无懈可击。

可是,他此刻在做梦。
睡梦,本该是人最放松最柔软的状态。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心里莫名有点梗,不想再往深处想。
起身打算离开时,一下弄出了动静,他立刻就惊醒过来,闪电般反手把我钳制在身上。我预料到了他一醒会是这么个情形,倒也没被吓一跳。只是当想抽身时才发现我弄醒这人着实是犯傻。

他松了钳制的力度,手却保持着圈禁的姿势使我无法挣脱,在暗处里无声地盯着我瞧。距离很近,近得我们两人能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的呼吸像暗流汹涌的海。

我屏息有些紧张,总错觉他下一秒就要覆压上来,那边却未动,似笑非笑地瞧了我好一会,才启口:“怎么,我的小三爷想趁我睡着偷袭我?”

我这一阵窘迫。大半夜这举动的确跟鬼上身似的,扰了这家伙睡梦肯定要糟罪。正不知道怎么解释,身上的力骤然地松了。他支肘往后挪了两寸,斜坐起来,目光却不离我的脸,懒懒地道:“还是,你有事找我,或有话要说?观察我这么久,有那么难开口?”

我哪料到他会如此敏锐,知道我刚才在私下琢磨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光卡在那跟他对视。脑子里把积攒的问题零零碎碎过了个遍,觉着有点乱,等视线飘到到他颈间的红蝎刺青时,才忽然一念乍起找着了突破口,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喊你'蝎子'?”

话说完就是一阵沉寂。
黑暗里那头并无声息,唇畔添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弧度。

我本来有点莫名其妙,可当这个词勾起的种种情景汇进脑海,血忽然就往头顶一阵狂涌,不待他发话就慌不迭地补充:“,不不,我其实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道上说你是军火商,可你这身手还有裘德考的势力,怎么着也不该只是个军火商吧?我觉得你反倒像个职业刺客....”

话说的有点欲盖弥彰,不过这一开口,问题匣子倒真是打开了。

“还有,你怎会跟我一样是被称为...什么...'蚀天'的祭品?你跟着我们下斗的目的是什么,真是为了我...不,这鲛珠?”一口气跟放连珠炮弹一样。

我伸手去掏裤兜,却发现那里面空空如也,当下一惊,心想怎么回事,难道掉了?连忙就开始上下翻找。

“不用找了。”黑瞎子按住我的手,“在海眼里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已经给你服下了。现在那玩意,大概已经跟你的血融合在一起了。”

当下一呆的当口,他的手指收拢,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现在起,你不再是'蚀天',不会再成为祭品。但是答应我,别让任何人知道鲛珠在你体齤内,任何关系密切的人,尤其是你三叔和解九爷,他们身边都潜伏着裘德考的眼线。我不希望你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被暗杀的目标。如果有人向你问起,你便说被道上的黑瞎子夺走了。要是张大佛爷的人没有全部被哑巴张处理掉,那么我相信,这句话的可信度会显得相当真实。”

什么意思?
我被他的手捏到生疼,觉得脑子有些乱。不得闭上眼,半天才理清楚,心因此而一点一点沉重地下坠。我低着头没看他,摸索到他的肩,不自觉地捏紧。
他的骨头很硬很突出,像铁,硌得我掌心疼。

在眼皮覆盖的黑暗里,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蚀天'到底是什么,第二,为什么我和你会是?第三,如果我说鲛珠是被你夺走的,你会发生什么事?”


他沉默着,没有答话。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然后停驻。在长久的无声里,只有我和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交织在一起。




第四章 黎明前夜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我许久不言后,黑瞎子打破了沉默。



"有。”

当然有。我还有那么多想知道的事。你和我的。

我深吸了口气,当想到这些问题时脑海里不自觉的涌现那些残片,一如既往的能轻易打碎我的冷静和自持。他好像预料到我要问什么,平静的等待我发问,目光一丝一毫也没有挪开。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在我面前被....”

不知怎的,明明是个简单的问题,说完它却如鲠在喉地艰难。以至于我不得不比了个拿枪的手势,才把我的意思表达完整。

“是......跟我有关的人下的手,还是我.....要杀你?”

最后的词甫一出口,我下意识地舒了口气,心却莫名地骤然收紧起来。又是这种难受的感觉。我并不想在黑瞎子面前表现出来,极力压制着那种痛苦的颤栗感,小心翼翼地调整开始失却节奏的呼吸。


然而怎么遮掩的住?



“不是。”他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

然后无法抗拒的力度扳住我的肩,下一秒人就被拉入温暖坚实的阴影里。我的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后脑勺被他掌心按着。他修长的手指把我的头发揉得有些乱,枪茧粗糙的磨砺感清晰得要命。




“不是你想杀我,那并不关你的事。"

黑瞎子用手指移到我的耳朵上轻轻揉捻,声音从胸腔的震动里传入耳膜。在这么近的距离听起来,他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沉稳低沉,只是音质不那么好,微微有些嘶哑:


“忘记也好。有些事,我记得就足够了。”





也许是潜意识在作怪,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刻,我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下来,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想这些事的时候,为什么会让我这么痛苦?到底....发生过什么?




真不想让他独自承受。

鼻腔里满满是他的气息,脑子里涌出这样的念头来。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如果我真的想起来,有些东西会变质。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不知道变质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心底因这种疑问而泛起一阵阵复杂的矛盾感。我强烈的想要找回缺失的回忆,可同时又在惧怕什么。




这种感觉,好比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我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不应该的,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优柔寡断。好像每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自己都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真的让我感觉非常怪异,却又...不能自拔。




"你不需要感到负累。小三爷。我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和另一些被这个阴谋控制的人。在此之前,必要的话我得去摧毁一些东西,所以无可避免的会让自己陷入危险里。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以后,你必须远离我。我...不想把你染黑。”




他按在我后脑勺上的手,在以细微的幅度一点点拢紧。

我的脸埋没在黑暗里,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具身躯里清晰有力的心跳,大脑一下子放的很空,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在沉默了很久后,我才听他才又启口:




“我会尽量把自己洗白。如果你能等到那一天,我真想...”



天空中忽然骤起一声巨响,把他的声音乍然湮没掉了。



那是烟火的声音。









我还来不及吃惊,那种巨响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我当下就掀开帐篷冲了出去。天穹中喷薄而出的一簇簇火光,把半个小岛耀的亮如白昼。当我分辨出烟火的源头正是来自海滩边,顿时抑制不住地一阵激动,获得希望的喜悦感从心底涌至四肢百骸。




“是他们,肯定是他们!这他娘是信号烟!”

我回头指着那方向脱口大喊,全身都是力量,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黑瞎子站在我的身后,没有说话。

乍明乍灭的光影里我们隔得有点远,他的轮廓晦暗模糊,定定地看着我。那种专注程度,就好像在用力记住我的样子一样。



过了许久,他才走过来,抬头望了望天穹里的烟火,笑了起来。



"走吧,小三爷。"他说。



我们循着烟火的方向一直走。走出红树林时,已接近破晓时分。

烟火虽未再继续燃放,但凭着记忆我们来到了海滩边,果然见到不远处的浅海里泊着一艘船,上面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不过我一打量,就发现这既不是闷油瓶那艘,也不是黑瞎子的。看起来并不大,一层舱,通体黑漆漆的,像是艘小型货船。不过想想也就明白,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们也不该还在这,这艘大概是他们或我家几个长辈派来搜救的船只。不知道我们太幸运刚好看到了信号烟,还是他们日日在这搜寻我们的下落。

也难为他们了。

黑瞎子跟我一起动手做了个简易火把,爬到高处一边挥动一边大喊,那边很快就发现了我们。从船上一下过来了十几个人,可我扫一圈愣没发现一个熟脸。为首的是个干瘦干瘦的人,穿着一袭灰色短褂,第一眼我都分不出性别,直到几米开外我才看出这是个女人。

“吴小三爷。”
未等我判断出他们是何人,她已先一步发了话,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你们是我二叔派来的还是...?”我问。

她语调很平,我听不出她是否在问。不过听这称呼,不是二叔三叔也应该是跟吴家有关系的人。那女人没立即答话,目光掠了黑瞎子两眼,神色变得一丝异样,但立即就收敛起来。一会后才说:“我们是三爷派来救您的。”

三叔的手下?
我皱了下眉,“吴家令牌呢?给我看看。"
慎重起见,我得确保他们不是张大佛爷的人。

女人点点头,从衣襟里取出一个物事递到我眼皮下。我接过来仔细翻看,红木银边,正面一个吴字,反面龙第五子狻猊图纹,是吴家的令牌没跑了。
我心里稍稍一松,但立刻又想起那枚白玉扳指,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便奇怪地问黑瞎子:”喂,我三叔不是在你手上么?”

他摇摇头,“裘德考当时的确命令我控制吴三爷,可是我并没那样做。我只是把他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而目前,我显然更不可能有他的消息。也许现在外面风头没那么大,他出来了也不一定。”

我一听也是,黑瞎子的话无庸置疑,他跟我一直待在岛上,没办法联络外界。那么照这情形看,这些既然是三叔的人,三叔本人一定安然无恙。

我心里落了块大石。
但旋即多了分顾虑------那女人用那种眼神看黑瞎子,她一定是见过他。并且,是将他视作威胁的。尽管实际上黑瞎子并不是想加害我三叔,但这事在表面上看来,换谁都会误会。我真不确定黑瞎子跟我一块是否会引来麻烦。

念及此,我便解释了几句,说黑瞎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务必要带他出岛,否则我也不会跟他们走。

“明白了,小三爷。”她点点头,态度很是恭敬,似乎并不介意我的要求。
我稍稍一松,大概是多虑了。三叔手下的人一向很有规矩,不会冲动行事。
这时那女人走到我另一侧,压低声音道:“不过,小三爷,在出发前可否先借一步说话?您失踪的这段时日,吴家出了些变故,有些事需要私下跟您说。上船后有外人在,恐怕不太方便。”说着,她瞥了眼黑瞎子。

"变故?"我奇道。
“对,很严重的变故。"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十分沉痛的表情,"您随我来。”说着就往一边走。
我当即心中一紧,脑子里冒出了各种猜测,也顾不上其他赶紧跟了上去。一路被她引到不远的林子边缘。由于之前的事,我总对“被人引”这种行为有些恐惧,虽说此时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还是本能地停了下来:“那个...姑娘,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她速度缓了缓,没停,步伐却明显的趔趄起来,背脊也在微微抖动。我这一看心说怎么像是哭了?我这辈子最见不得女人哭,这一下搞地我惴惴不安,心说该不会这女人是我三叔的什么人,要告诉我的消息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

立马两三步就冲到她面前,扯着她手臂劈头就问:“到底是什么变故,我三叔出事了?"

那女人抬起头,脸上当真是满脸泪珠。大概是我太急力道过猛,她给一拽直接朝我歪倒过来,这时候岂有不接之理,我一把将她揽住:“喂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回...."


话刚出口半截,后颈处抵上了一个冰冷的硬物。那是枪口。我顿时就懵了。
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回过神,一发枪声就在我上空炸响,那女人居然朝天开了一枪。紧接下一秒,我就听到不远处的海滩上也有枪声响了起来,林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只能听到那里爆发出一阵骚齤乱,有人大喊:“快,到岩石上去,别让他跑了!"
我立刻是一喷冷水当头浇,忽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妈的,这女人把我引到这里来,根本就是为了把我从黑瞎子身边支开,好对他下杀手!**当下大吼起来:“黑瞎子,跑!他们要杀你!"

与此同时,我就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闪进林子,他以极快的速度往树的密集处躲避,我几乎只能看清一道黑影掀起绿色的浪潮,身后紧紧逼袭的是枪林弹雨的声响。我心想一个女人能有多难对付,打算瞅准时机脱身跟上黑瞎子,怎料那家伙忽然改变方向朝我这边闪过来了,我一看急了,你齤他妈过来干鸟啊!

刚准备吼滚远点别来添乱,那女人却先开了口:“你想让他活,就站在那别动。"

黑瞎子停了下来。在我十米开外。

一颗子弹咻地擦着他肩膀飞过去。他看都没看一眼,目光拴在我身上。
"这样,可以了么。”

那女人把枪挪到我太阳穴上,“当然,不过你要保持。”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我的命还是黑瞎子的?还是打算先杀掉难解决的他再干掉我?不不,她应该不想杀我,要杀我刚才有一万种机会动手不是么?
可是这些都无法确定!我刚怎么办?
枪口的冰冷让人无法好好思考,我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胡说一通:听着,他们不敢动我!他们是吴家派来的,只想干掉你!跑,别他妈傻站.....”

一颗子弹打中他的肩膀,血花骤然迸发出来。他身形晃了晃,站在那没动。

“很好,继续保持。"那女人道。
我当即血往脑门上涌,涌得什么理智就快他妈炸了。妈的,这家伙怎么劝都没用的,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拿我的性命去赌。
我转过去用额头顶着枪口,用狰狞的表情道:“早看出来了,你们压根不敢动我。立刻叫你们的人住手,否则你们带回去的,只会是我的尸体。听到没有。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我死死地盯着那女人的眼睛。

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但立即就恢复了冷静:“小三爷,这是上头的命令。这个人威胁太大,必须除掉。”

“上头,他妈的哪个上头,你们要他的命还是老子的命!你选!”我目眦欲裂,一把抓着那枪管。

那女人惊得一怔,枪都拿不稳:“可现在不是您选,是他选。我没有办法阻止。”

我忽然觉得想笑。是的,她有没有拿枪抵在我头上一点都不重要,只要黑瞎子相信我有危险就可以了。于是,他一定会那么选的。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这就是无懈可击的杀人机器的破绽。如果他能听到这女人说的话,他一定会躲开,可惜他听不到。

但没关系,我听到就可以了。

因为漏洞已经在刚才我刚才的恐吓里出现,他们是真的不敢动我。

我猛地一肘子撞飞了那女人,也顾不着什么怜香惜玉,夺过她的枪就朝天扣动了扳机。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这才赫然发现这枪是把信齤号枪,只装了一枚子弹。原来“我没有办法阻止”他妈的是这意思!

身后不远处,几发枪声接连响了起来。我的理智嗡地一声全散了,本来若情况不那么紧急我还能挟持这女人来个自救大逆转,但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我一想到那几枪可能都打在黑瞎子身上神经都要崩掉,第一反应就是朝着他的方向发疯一样地奔袭。我无法接受这个人再次因我而死,我承受不了他生命的重量。我承受不了。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我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住手,都给我住手!"

我的身体停不下来,径直朝那个身影冲了过去。我不知自己怎会爆发出那样的潜能,把黑瞎子一下撞得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我突然听到破空而来地“砰”一声,胸口一热,随即一股巨大的推力伴随着撕裂胸腔的剧痛袭来,把我整个人推得向后翻出去。

翻出去的一瞬,我忽然感觉身体变得很沉,好像在下坠。我还来不及看清黑瞎子的状况,视线就好像被什么揉碎,不由自主地被抛到天上去,然后涣散开。

我最后看到的是,头顶上本来已放亮的天,变得黑压压的,就那么朝我垮塌了下来。



第五章 故人重逢

我不知道自己沉睡在黑暗里到底有多久。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眼皮异常沉重,感觉像粘连在一起似的。可我感到自己真的难受得要命,嗓子火燎火燎的,人刚睁开眼看见眼前白床灰墙,望一圈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此时刚醒还有点晕,心说这医院怎的也没个大夫护工在旁边照应着,不会以为我死了就撩一边不管了吧?

我艰难地撑起身,扯起嗓子就喊:“喂,有没有人哪?给我点水!”

嗓子嘶得像鬼,比蚊子嗡嗡还小。我一想算了,得,自个料理自个吧,再没病人比老子更惨了,中了一枪还......
想起来我就去检查胸口,那里赫然有个触目惊心的弹疤,不过血痂都褪的差不多,已经愈合了。那个位置在心脏附近。我摸了摸心说好家伙,这绝对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这样都能拣回命,我老爹说我命好真不是胡侃的。想到这我真觉得有点后怕,还没庆幸完呢,忽然电光火石一念涌起把那点侥幸冲了个无影无踪:等等...

黑瞎子呢?他怎么样了?

我努力去回忆被枪打中前他的情形,可完全没记忆。情况太紧急,我没看清。
我冷汗都冒了出来。
那些人会放过他么?他能生还并逃走吗?
心中无可抑制地泛起一阵阵焦躁感,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这时我身后“嘎吱”一声推门声,紧接着就是一声铿锵巨响,在寂静的空间放的无限大。我当即给吓得整一激灵,就听一声大喊震天响:“少爷,少爷,你醒了!”

我他妈彻底吓醒了。

我一回头,就见王盟那小子直接冲我跟前,嘴巴抖抖索索半天说不出话。我看他那样真差没哭爹喊娘了。用不着这么激动吧,老子又不是从棺材里爬出来?可一想,诶确实差不离,于是拍拍他肩膀,哑着嗓子:“二楞头,你家少爷命大,不是诈尸。"

他撸了把鼻涕:“少爷被送来的时候,浑身血葫芦一样只进气没出气,大夫人当时一看就蒙过去了。好容易抢救过来,大夫又说那枪伤虽然之前已给人取出来止了血,但到底打在心脉上,能不能活得听老天爷的!这些天可把我们、把我们急得.....”

“行了行了,”我打断他,有点忍俊不禁,”你少爷我这不没事么...”
笑音卡在干涩的喉头里一阵发痒,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去找大夫!”
他慌着就转身,被我按住了肩。
“冷茶就行。”

王盟伺候人利索,冷茶很快到手。我一口喝干,坐回床上招手让他过来坐:
“来来,我有话问你。”

“少爷啥事?”大概我突然变得很严肃,他有点局促。

“当时有没有人跟我一起被送进医院?男人,带个洋墨镜,身上也中了枪。”
问的时候我有点紧张,生怕他说这人躺在太平间里。

“没啊,没看见这么个人,”王盟显然被我的问题搞得有点丈二,一脸纳闷,“少爷
难道出事前跟这人待一块?他是什么人?”
“这说来话长,以后告诉你。” 我摆摆手,心陡然一沉。但我压抑住心里不详的感觉,接着问,“救我的是什么人?我是指把我送到医院通知你们的人。是我三叔的手下么?”

“三爷?”王盟惊讶道,“三爷都失踪好久了到现在也没个音讯,救少爷你的是花小爷派去的人。少爷怎会认为是三爷的人,是见到三爷了吗?”

小花?怎会是这小子的人?我一愣,“解家在哪救的我,怎么救的?"

”这个.....”他挠挠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听二老爷跟大老爷说提过,好像是解家驻在京唐港盘口的人截到了艘可疑的货船.....然后就发现你在里边。”

我精神一振,猛地抓着他手臂,“那些人现在在哪?”

王盟给我吓了一跳,半天才嗫嚅道:“听说都给花小爷当场沉了海.....”

我心一紧,“其中有那个戴墨镜的人么?"

“没听说。”
他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


我向后慢慢靠到床板上,沮丧透顶。王盟这小子不会知道这些细节的,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所以然。现在真他娘是死无对证。老子到哪里去找老子的人?那些来岛上的到底是人背后主使者是谁,为什么只要黑瞎子的命不要我的?既然小花会那样处理,那说明那些人绝不可能是吴家的人,既然不是,为什么不敢对我下手?他们怎会持有吴家令牌?又为什么要冒充我三叔?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让我的头疼痛起来。我揉着太阳穴,唰地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王盟忙不迭地拦着我,“少爷,现在寒冬腊月的冷死人,你这样出去得落风寒的!”

我一看也是,我这穿的一件内衫,单薄的很。便扬了扬下巴,道:“那你去给我找件御寒的衣服来,我待在这憋闷。"话音刚落,楼下忽然响起一串”叮铃铃铃"的锐响。
王盟笑起来:“少爷你就别往外走了。这是大夫人的电话。你失踪的两年里,大夫人每天都往这里拨一个。她现在就暂居在二老爷府上的别苑里。等会她知道你醒了得多欢喜,肯定会立刻差二老爷的人来接的。”

我一惊,失踪两年?连忙问道,“现在是民国几年了?”

王盟叹了口气,“少爷,你这两年到底去哪了,怎么连年月都分不清了?现在是民国十一年啊!"

我的天,我在海眼里待的时间,外面居然过了....两年?那我娘.....
我心一酸,当下差点没扇自己一耳光。怎么忘了时间差的事?过了这么久,我爹还在海外应该不知道这事倒还好说,我娘得多难过?她身体不好,去佛山养病一养就是好几年。路途遥远,她体虚不便赶路,我从南京学堂回来又忙于打理杭州的铺子,我俩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几回。现下她为了我这不肖子,亲自跑来京城这么寒冷的地,她怎么受得住?

想到这我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我娘身边。

“这是什么地方?离我二叔家有多远?”
我对京城并不熟悉,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那时是在过年时。二叔做酒楼生意手头宽裕,宅子大,方便我们这个大家族设家宴。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三叔跟二叔关系变得不太好,我爹娘也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京城也就不怎么去了。老爷子去世后,吴家就算是正式分了家,都自立门户去了,自然关系就淡薄了下去。小花在杭州有盘口,咱俩聚会也是他往我这奔。所以,京城这个词,在我的记忆里算是非常遥远了。




王盟笑了笑,“少爷你别急,这是二老爷名下的私人医院,离他府上就两条街,他们很快就会到。”他话音未落,木门“嘎吱”一声响,一个修女打扮的护工走了进来:
“吴少爷,大夫人的马车在楼下等您。”说完,她为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坎肩。

我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走到楼下。

推开木门,寒风飒飒。夜色里停着一俩马车。

当那个病弱的身影颤巍巍地从马车里下来,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冲过去就扶住她消瘦的身体。她抬头望着我,那双温柔的眼睛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发酸。我喉头哽咽,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浑身都在颤抖,一只手紧捂着嘴,另一只手就仓皇地来摸我的脸,似乎不确定在她面前的儿子是否真实一样。我娘是大家闺秀,讲修养的很,从不会在外面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可此刻,她却无法压抑自己流下的泪水和难以自持的哭泣声。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模样那么清晰,我注意到她苍白的面色和染银的鬓角。她老了,比以前我看到任何时候都憔悴。这两年,她在因我的失踪而迅速消耗着她的生命。

我轻轻搂紧她,站直。我要让她感觉到她的儿子现在多么高大,足以保护她支撑她。我哑着嗓子,闭上了眼:“娘,你儿子在这里。不是做梦。”

“好啦,儿子。”我娘在一阵短暂的平复后,柔柔地笑了起来,“别让人看笑话,看看谁来了?”

身后鞋子踏在雪地的声音咯吱作响。我惊异的回过头去。

风雪里那人举着一把纸伞,灯光透过伞面打在他白色的西装上,染出一片暖意。

“是啊。如果不是听到这句话,我大概也会以为是做梦。”

他微微仰起下颌,似乎是笑了起来。

“小花!你怎么来了?”
我回过神也笑起来。

“怎么,我不能来?京城,可是我地盘哪。”他拍了拍我肩膀,对我娘道,“伯母,这里风大,不宜久留。”

我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里的空间容下三人绰绰有余。可不知为甚,我感到气氛却随着车厢内的暖融融的空气而尴尬了起来。或许是多了小花我不好意思与我娘叨叙,或许碍于长辈我俩小辈不便像平时那样插科打诨,又或许仅仅是因重逢后各自的情绪难言。

总之,一路上就那么沉默了下去,衬得外边分外热闹。

我掀开窗帘,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华彩的灯市。
街上牌匾高悬,店铺森然。尽管大雪飘扬恣肆,但并不妨碍夜不归宿的人们流连在这片五光十色的浪潮里。

中华百货售品所、徐顺昌西服店、亨得利钟表行、大明眼镜店 、同升和鞋帽店、盛锡福帽店、光明照像馆、东兴楼饭庄,这些名字沿线从我眼前滑过去,最后定格在一处。上林春,那是我二叔开的酒轩。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个记忆的焦点,我还真认不出这就是我来过的京城。我记得那时候,京城刚脱离清政府的控制,百废待兴,天都是灰蒙蒙的。而今,这里的繁华已远超我的想象,虽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帝国主义的入侵,并不能称为一件幸事。

但是,能回到有家人在的地方,感觉真好。

“伯母近来在京城过的还习惯么?”
倒是一向矜持有礼的小花先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就是冷了点。”我看到我娘目光柔和地笑了笑,“倒是小臣,前段时间难为你了。你一个人打理家里事务本就累重,还要为铭宗(我的字号)的事操心。”
说着,她轻轻抓起我的手,搁到小花手背上,“铭宗啊,你得好好感谢你臣哥,知道吗?这次多亏了他,你才能从鬼门关转回来。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人,把你折腾成那副模样......”她声音又低下去,眼眶湿润了几分。

“哎呀呀呀呀,行了!娘,你看你,要肉麻死我啊,我这不好端端在这么。”
我心里那叫一个又涩又暖,碍于面子嘴上软不下来。

“伯母客气。我与吴邪情同手足,这是晚辈应该做的。”那小子比起我可会说话多了。

我一抬眼,就跟小花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我本以为他会朝我戏谑地笑笑,可那头却只是隐约地勾了下嘴角,垂下了眼睑。一种微妙的异样感从我心里滋生出来。我觉得这小子....哪里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是真变了呢。两年的时间,足够物是人非了。

也不知道他在我失踪的时间里又经历了什么。没有我这兄弟替他排解忧闷,他大抵过的不会多舒心。高处不胜寒,他家主的尊崇生活,比之从前,怕是更孤独,更压抑吧。我相信我的失踪,他绝不会置之不理,劫我的船也不可能只是刚好倒霉撞上枪口。这两年,他肯定是花了很多心思布下线帮我家寻人。
真是,确实难为这小子了。

想到这我朝着他努了努嘴,却连个屁都憋不出。我娘就在那给我打圆场,笑着道:
“铭宗这孩子脾气硬,又要面子。这个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是要谢的。正好吴解两家打老夫人去世起,也好些年没聚了。明儿晚上恰逢元宵,吴家就设场家宴款待小臣你,如何?”

我一想那敢情好啊,生怕那小子推辞,于是赶紧用肘子戳了他一下。

”晚辈不胜荣幸。”

我咧咧嘴,总算没给我装清高。

外头马夫”驭”了一声,马车的颠簸戛然而止。我知道是二叔府邸到了,果然往外一瞅,森森然的浮雕大铁门上斗大的”白府”二字,典型的西式公馆的样式。得,又装修了,从四合院到中西合璧,这回直接改公馆了。还有那“白府”是怎回事?我真特好奇当年他跟老爷子还有三叔之间结了什么怨,惹得他自立门户连姓也抛了。

哎,留过洋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我跳下车,刚想着没见二叔好些年他怎么样了,就听铁门背后“哐当”一声,出来几个人。借着月色一看,正是我二叔二婶和他家老管事福伯。二婶一见我不晓得多激动,上前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只差没把我像小时候一样搓来捏去。二婶是典型的新时代女性,热情奔放,亲昵起来没个度,我心里可怕了她。但那是关心我呢,我咋能表现出来,只得尴尬地咧着嘴,一边傻笑一边躲。

二叔相较起来就淡然得多,吩咐福伯扶着我娘,打量了我几秒就径直转身进去了,我喊他二叔他都不带回个头的。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嘶,三月霜冻从头冷到脚。我有预告要给他一通好训了。二叔不像三叔那样跟我亲,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我。打小他就对我严厉,送我去西洋学堂也是他不顾我爷爷的反对执意决定的。事实证明这是个相当明智的举措,不然我就绝对步我三叔的老路———土夫子加黑道加文盲。

好容易摆脱二婶的纠缠,我才得空去顾车里的小花。

一掀帘子老大一股烟味。

那小子靠在窗边叼着根烟,看着二叔家铁门也不知在琢磨啥。我心里有点歉疚,折腾这么久,却把他一个人晾边上了。小花不会说,但他心里滋味绝不好受。换了我,要是偌大一个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见着人家一家团聚的景象,怕是得难受死。他习惯了一个人,但不代表他不向往。
我当然不能安慰,这不戳人痛脚么。
“嘛时候也染上烟瘾了啊。”我坐到他身边,把腿伸展开舒了口气,在他眼皮下打了个响指,“啥牌子,给爷来一根试试。”

他头还侧着那边没回,嘴角一勾,掏出个烟盒晃了晃。

啧,哈德门,这不就我抽的那种嘛。我接过来,点了根含嘴里,往后仰在车座靠背上。我有预告,这小子有话说,于是我特淡定的等在那,吞云吐雾。

等到吐到第三口的时候,他总算侧过脸来,却光咬着烟,不说话。外头灯笼光昏昏红红,被烟雾一晕,落到他白西装粉衬衫上显得人朦朦胧胧。光影里,他下巴线条比两年前更清瘦,一副浊世贵公子的好模样。

他垂了眼皮,正对上我目光。他当然知道我在观察他,小花是个相当敏感的人。

“你小子...这两年过的怎么样?”在尴尬地对视里,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吐了口烟雾,“你呢?”

“我....”我一时语塞。这要怎么说?说我在海眼里其实就待了两天,而且一直跟黑瞎子在一块?刚想开口说还行,心里却咯噔一下。对了,黑瞎子。我得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在船上见过黑瞎子!可这事,他娘的有点难开口问啊。脑子里正转着弯,想怎么把话引到上面去,他却忽然掐灭烟蒂,跳下了马车。

“很晚了,我晚上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我一愣,跳下马车时,他已走出胡同口。

出来我就外头雪得比之前更大,我心说还下着雪呢,这小子就这么步行回去啊?回头拿了伞刚想追上去,却发现那暗处早停了俩马车。
“喂,伞你不要了?”我问。

他头也不回摆摆手,坐了上去。

我心想他应该是急了,公事耽误不得,也就懒得追过去。回头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揉在漫天风雪里,十分飘渺。可我还是听清了。他是那么笑着说的:

“忘了回答你。这两年我过的很好。十分的好。”

我不知为甚怔了怔,转过身的时候马车已驶出老远。雪又大了,那幢幢的黑影很快就被湮没,只留下白茫茫的雪地里两道永不相交的车轱辘印。

我兀自站在那,站了很久。








第六章 深夜家审

回到公馆时,整个家静悄悄的。

二楼以上黑灯瞎火,就剩门厅还亮着,福伯正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他给我弄了点姜汤和宵食暖胃,说二叔在他书房那等我,由他领我去。我心说,得,那绝对是要挨训了。跟着福伯左拐右弯进了门廊,又下了个旋梯,我才看到了灯光。这里是个地下防空洞一样的地方,每间石室都安了门,二叔书房就在尽头那间。我其实特奇怪,二叔把书房安这未免太诡异了吧,这终年不见阳光的多憋屈?但想想,这事放他身上也没啥,他就这特立独行的行事作风,没法。大概是家里有女人,他工作时怕闹。

走到二叔房间门前,我还没敲,里面就传来了一声“进来”。我心想这他娘绝对是严阵以待啊。

我忐忑地推开门。

出人意料,二叔正专心致志的批阅账簿,我进来他头都没抬,只叫我先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着。但这样一来我反倒更紧张,他这就是公事里会见人的状态,先把人晾紧张了––––不是要审人,那就是有啥重要事要交待。

我心里一阵发怵。

真的,我打小就发自内心的怵他。我小时候绝对不是啥好鸟,仗着有全家人宠,那是啥荒唐事都敢干。没人管得住我,除了他。手段那是斯斯文文,但我鼻子翘到天上去也能给治的服服帖帖。

我记得我小时候那会,京城里刚刚出现洋教堂。那教堂窗子上不是有彩色玻璃嘛,我没见过,觉得特新鲜,老领着一帮小伙伴去砸着玩。后来这事闹开了,却查不出元凶是谁,就我二叔不知怎的发现了是我。

这下可好,行,你爱砸是吧,没事你尽管砸。

他也不动声色,就带着我上人家教堂,坐在那让我背圣经。一来二去搞得人神父啧啧称赞,硬说这孩子打小就这么虔诚,一定会受到上帝的保佑一生平安,闹得我那叫一个面红耳赤。砸哪家上哪家,弄的全京城的教堂都知道吴家公子信教,太狠了。打那以后我听到圣经就犯晕,哪还敢再犯浑。由于小时候这事,导致我后来在南京教会待了那么久也没被上帝感化,至今还是个无神论者,不过这是后话。

“铭宗啊。”

“恩?”我猛然从回忆里醒过神来。

“本事了啊。”

“啊?”我一愣。

二叔合上账簿,停了笔,向后仰在沙发上,金丝镜后的目光静静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心中警铃大作。完了完了,这神态太怵人了。
当下就想开溜,憨笑起来:“二叔...那个,我有点困。”

他摸了下下巴:“你用不着怵我。我不问你为什么失踪这么久,问了,你这混账小子也不一定跟我说实话。你就把你在哪中枪的,怎么中枪的,谁下的手,前情后事,给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交待明白。听到了?”

说完他顿了顿,点上了烟斗:“铭宗,我不希望听到含糊其辞的回答,别让我失望。”

我心里“咚”一沉。
啧,我就说吧,真是省问。他奶奶的,这要怎么说?
不说实话胡扯一通?
我不是不会讹人,要讹也能把人讹的云里雾里。问题是这人是二叔!我讹他,讹的过吗?根本没那必要。再者,我也不想讹他。二叔这两年不知为我费了多少心。讹他我心里过不去。
但若全按照真实经历说呢?
且不谈二叔知道我是为了给人挡枪搞成这样会有啥后果;光是若他追问起来,得扯上之前那些个神神鬼鬼、连我自个都难以相信的前情,就够我头大了。
两下一综合,我在心里击了个掌:成,该说实话的说实话,实在不好说的就说自个晕了或不在场,这比乱编一气可信度高多了。

我脑子里快速转了几下,总算把主线理了个大概。我半真半假地交待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怎么掉进海眼和出来以后遇到那伙人的情形自然得说清,但我不得不省略一些片段,甚至连黑瞎子这个人的存在也下意识地过滤掉了。所以,在提到中枪过程时,理所应当的,就成了我自己企图逃跑被人击中。

听完我这一席话,二叔久久未说话。他手搁在桌子上,扳指轻轻叩击着黑檀木的桌面,发出急促沉闷的响声––––那是他焦虑或思考什么重要问题的常态。

的确,我经历的这些事,光是听就够不可置信,何况一时半会之内就让他接受,可想而知有多困难。我正思考着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脑子忽然电光火石地想起一件事来,那是临别前黑瞎子跟我说的一句话。

一瞬间我整个人犹被闪电击中,猛一激灵:二叔,他是知道的!关于“祭品”的事,二叔是知道的!

我“嚯”地站了起来。

“二叔,我有事想问你。”

叩击声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皮,淡淡道:“什么事?”

那眼神陡然把我噎住了。

我该怎么问?该从何问起?二叔他会告诉我吗?
他跟我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出了名的脾气硬。若是他决定的事,那就绝对一点余地都扳不回。若是他不愿意告诉我答案,我自杀都不一定有用。
所以,我的问题,千万不能问死了。得找个绝不会戳他雷区的切入点。我是祭品的事,既是几代人保护的秘密,若我直接从这下手,恐怕希望不大。

那么,打个擦边球好了。正好,这也是我急于知道的事情,一石二鸟。

“二叔,你您知道‘蚀天’是什么吗?”

“没听过。”回答的干净利落。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行,问错地了。看来得换线路。

“那......您认识......黑瞎子这人吗?”

“黑瞎子.....这名字有点耳熟。”他用扳指揉了揉眉头,“听说过。黑道上那个军火贩子?”

“对对对!”我忙不迭的点头,这回有戏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人了?”

我思虑了片刻,才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从海眼里出来,全亏了他。而且以前我就认识他,我指的在南京教会那会。不过我好像失去过一段记忆,记不大清。二叔,那时既然是您送我去的,是否知道这事?”

他皱起了眉。我眼皮一跳,觉得有点不妙。
糟糕,问太多了....他妈的,怎么的提到黑瞎子就不能按捺着点!

我正在懊恼,果不其然听二叔的口吻沉了下去:“铭宗,你这两年内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话?什么失去记忆,什么以前就认识那谁?你怎会跟这种不三不四的黑混子搅合在一块?”

“我这、”
哪料二叔会突然声色俱厉的,我整个被堵地哑口无言。刚打算说点什么缓缓,就听桌上铿锵丢掷的一声在整个房间乍响,我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更是一惊。
那儿,赫然是一把黑沉沉的手齤枪。

“你以后出门,把这个带上。我以后会派几个保镖跟着你。”二叔语气异常的冷。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这一听当下就犯冲:“为什么?是因为我是‘祭品’,得被保护起来吗?为什么非得瞒着我,我也是人!”

说完我有点悔,但心里却不知多舒畅,索性挺直了腰板直视他。

我本以为二叔会勃然大怒让我滚,结果他只是端详了我片刻,居然笑了起来,继而又摇摇头:“我辜负了你爹的托付啊。是该怪我,这几年没腾出手好好管你,二十三了也没成家立业,精神还出了毛病。明儿,给你找几个洋大夫好好看看。”

我心情彻底变恶劣了。

但我知道这会怎么跟二叔犯冲都无意义,就跟往坚石上砸钉子,根本徒费口舌。而且把我送疯人院这种事,把我二叔惹急了,我相信他绝对干的出来。

“不用看,也许是太累,您就当我放了个屁吧。我先去睡,不打扰您了。”
我抓起桌上的手齤枪,忿然地转身就走。

“你房间在三楼,福伯那有钥匙。”
在门被我重重甩上时,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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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风华记2寒焰皇城 (京城禁情 Empty 回复: 【完结】风华记2寒焰皇城 (京城禁情

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六月 07, 2013 8:04 am

背后落下淡若凉水的一句话。



第十章 家宴风波

被福伯领到房间,我躺下来,明明困乏得很,却如何也睡不着。
二叔,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他的反应太不寻常了。但我直接问是什么也问不出,只能自己查了。没事,日子还长。一天真相查不出,我一天不离开京城。

我不信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不行,我得休息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天开始调查。

这样下定了决心,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但睡着睡着,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转着很多场景,全是有黑瞎子的。其中最清晰的就是他站在那,任人对他开枪的那一幕,那样的表情,我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疲累也随着回忆慢慢地涌上来,我昏沉沉地睡过去,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在那岛上,满山满水的找黑瞎子。最后终于给我寻着了,但整个人血葫芦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最后把我自己叫醒了。

这下是真彻底失眠了。

我站起来,窗外一泊凉水似的月光。

我打开窗,风雪袭遍全身。外面夜色淡薄,灯火阑珊,我的视线逾越不了京城高高的城墙,到不了那个人的身边。温度低得让我浑身都爆起了鸡皮疙瘩,可我不想关上窗。唯有冷到让我无法思考,才能停止那种让人发疯的情绪。

想念、焦虑、痛苦,揉在一处。这样的感觉,吴邪,你才是第一次体会到吧。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像个女人一样牵挂着某个人。
我点了根烟,在逐渐亮起的天色里,慢慢瘫坐到冰冷的地上,一夜未眠。

这导致的结果非常糟。

被福伯发现我在地上睡死的时候,我已经患了伤寒。浑浑噩噩地整个人烧得像熟虾,倦在那浑身发抖。我娘吓得不行。好歹开了两副家传秘方,又找来京城有名的老中医给我刮痧,总算退下了烧。因着我本身体质挺好,一觉睡到傍晚,竟然感觉缓了过来。头不太沉了,就是还有点小咳嗽。

起来我就直接冲到附近的电报局,给三叔的几个忠实干将楚哥和大奎、潘子都发了消息,并打了电话给王盟,让他立即回杭州,帮我安排下线出去寻人,着重到南京和京唐港附近设线,多大价钱我都肯付,钱不够就拍卖铺子里我的个人藏品。

老子的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翻了乱葬岗,人也要给我找出来。

办完这一切,刚从电报局出去,就看见门口堵着一排黑西服的人,齐刷刷地喊我少爷外带毕恭毕敬地九十度鞠躬,吓得人电报局老板直打哆嗦,以为撞上黑道了。

得,保镖是吧。二叔您够狠,玩真的。

我悲哀地望了下天,老子的快活日子打这会要结束了。妈的,好想回杭州啊。

第七章 家宴风波

回到公馆时,别苑的大厅里已经摆好筵席。

红檀木的八仙桌上花花绿绿,飘香四溢。外面一圈糕点,里面一圈冷菜,中间围了个大火锅,花雕女儿红葡萄酒配了一桌,色香味具。我这一看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我的个老天爷,解雨臣你小子太他妈有口福了,咱家这是满汉全席来款待你啊,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

娘的,太不公平了。

我不忿坐下来虎视眈眈,我娘从里屋出来把我往外轰:“坐着等吃啊,去把人接来!”

“敢情你们没派人去接啊!”我冷不丁打一喷嚏,“我这还伤风呢,就让我跑腿。”

我娘嗔怒:“快去,有你这么谢恩的!赶紧去把小臣接来,不然你也别回。”

行吧。我这辈子就是伺候他解当家的命,我娘都要他不要我了。
我默默地发着牢骚,进去换了身衣服正要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曹操到了。
我眼一亮,发现这小子似乎为赴宴还特意打理了一番。
灯笼光下他一袭妃色狐毛的对襟大衣,那叫一个说不出的玉树临风。我心说平日都只见他散散漫漫的样子,这收拾起来,诶,真确实不愧跟“京城四少”齐名的贵公子啊。

他收伞抖了抖雪,姿态从容的走进来,朝我娘点头微笑道:“伯母,晚辈来晚了。”

我上去就搭了他肩,小声讪笑:“哎呦呦,人摸狗样啊。”

他掰开我肩走到角落放伞,擦肩过去的时候,勾了下嘴角:“那是,见岳母么。”

那声音太轻,却震得我耳朵嗡嗡一片。


“铭宗啊,还傻那干什么呢!赶快过来坐啊!”
我娘看我愣那忍不住喊。

我二婶比我殷勤多了,拉着小花就上了坐––––挨着我娘。小花还特矜持的给我空出个位,满面春风地等我过去。我咧咧嘴,行吧,这小子就这德行,我还当他变了,这回露本性了吧。得,调戏就调戏吧,还是从前那样就好。我认了。于是大摇大摆一屁股坐他旁边,脑子里想着“岳母”那词,再看我娘和他谈笑风生.....

妈的,太怪了。

等下人把碗筷全铺摆好,我二叔才从楼上下来。他身后跟着个下人捧着一小木盒,沉甸甸的不知何物,郑重地放在了小花旁边的茶几上。

小花起坐问候了句“白叔”,我二叔朝他微微颌首,落座就示意那下人把盒子打开。

我眼瞬间都要给亮瞎,张大了嘴巴:什么玩意,一盒金条?

我娘和我面面相觑,二婶面露异色,连小花也有点错愕:他是见惯了场面,可显然没料到我二叔突然拿钱砸他做什么。

我心说我二叔这么大手笔该不会是为了答谢小花吧?嘶,吴解两家世家交情,还是外戚,用得着这么见外么。虽说礼多人不怪,可直接送金条,过头了吧。
这不是暴发户做的事么?
怎的二叔也玩起财大气粗了,不像他平时的文人做派啊?

正莫名其妙,就见我二叔斟了杯酒,朝小花一举,二话不说一饮而尽。这下大厅里是一片鸦雀无声,偷偷说话的下人都噤了声。
我整个傻了––––他一个长辈向小辈敬酒,小花怎么受得起?这他娘是玩哪出?

“白叔,您这是......”
小花自是荣辱不惊,可我能看出他身子发僵,大概多少有些尴尬。

二叔倒是淡定自若,把咱们一群人晾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吹枯拉朽,他好戏才开唱:
“这一杯敬解九爷。”

那末尾三字是掷地有声,众人俱是一惊。
我心惊以前我二叔不是都喊小花“雨臣”的吗,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喊解九爷,这可是平辈的称呼啊!他打算自降身份啊?

“解九爷这两年不容易。大费周章地寻咱们铭宗,广州的盘口都卖了筹资金不谈,还占了往海外运货的线,场面上却要做得好看。不容易啊。”二叔摇了摇头,微微扬高了声音,“这点薄礼,就算是我代表吴家上下感谢解九爷了。”

我心说好样儿的,二叔还真玩财大气粗这招啊!
可这话听着也太不大对味呢,这哪像要谢小花,反倒像在谈大买卖似的。

我瞥了眼小花,他脸上还挂着笑,我看着却不那么自然:“白叔太客气了,这些金条买十个盘口都绰绰有余,晚辈受不起,还请收回。”

二叔都没正眼看他,扳指在桌面上扣了一扣。那力度明明很轻,磕在浑好的木面上却响得叫人心惊肉跳:“解九爷当然受得起。你是铭宗的好大哥,他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那些个逞凶人也是劳你亲自解决,想来打点巡捕房也费了不少资金。这是你应得的,咱们铭宗的命,值这些钱。”

我看到小花脸色唰地变了一变。但那仅是眨眼间的事,他转瞬就神色如常,笑道:“白叔多虑了。京唐港本就是解家的盘口,要巡捕房通融毋需费什么力气。而且现在吴邪已好端端的回来了,再提命不命的多煞风景。您说,是不是?”

他抬眼望向我二叔,目光平静如初。

我觉得这两人气氛明显不寻常。话里有话似的,特别是我二叔。
可往深里嚼,一时也嚼不出什么,搞得我一头雾水。

二叔扫了我一眼,沉默了片刻。待再开口时,他口气却不似刚才,称谓已然换回了“雨臣”:“我这长辈的话铭宗是听不进,你们俩走得近,以后这生意场官场上的应付手段,还得你这做大哥的来带着他。”说着,他往后仰起了颌,淡淡道,“雨臣啊,我正好打算往你名下的公司入份股,让铭宗进去谋个总经理的职位,这钱,就当是学费了吧。”

我张大嘴愣在当场。这算是什么?这话题也拐弯拐得太快了!前面我还没琢磨出味来,突然就转到让我到小花公司跟他混经验了,二叔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小花的神情却是明显松了下来,他笑了笑:“这事容吴邪自己决定吧。”

我忽然觉得搞笑。决定什么,我二叔发的话,那哪有还价的余地?得,杭州一时半会肯定回不去了。

我二婶大概察觉这么说下去不是个事,戳了我二叔一下,嗔怒道:“菜要凉了,有什么事饭后再谈。”

我二叔怕老婆,提起筷子:“啊是是,民以食为天,怪我把大事忘了。”

我热泪盈眶,老子的五脏庙熬到头了。

宴席上因着好酒好菜,我又油腔滑调善于活跃气氛,酒过三巡以后,几个人也是谈笑甚欢。我二叔话不多,在他反衬下倒显得我娘和二婶两个女人热情,一劲儿给小花夹菜,席间还唠叨起他老大不小该娶妻的事,就着京城哪家大家闺秀合适聊了个热火朝天,顺便把我也扯进了这趟浑水。我嘛,早习惯被这两女人唠这事了,打起太极来那是游刃有余;小花可就不一样了。我看他那白酒红酒一杯接一杯的灌,虽说脸上笑眯眯的,估计心里挺燥––––

家族事业忙不过来,娶妻的事当然想都没想过。要他真动了这心,以他解当家的仪表名望,京城哪家姑娘娶不上的?想嫁他的人都得从八达岭一直排到王府井去。

我娘和二婶哪窥得了这层,说起来就打不住。我也挺无奈,不好败了她们兴致不是。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小花喝得有点多。到宴席结束时,他已满面飞红,起身要回去时身子都有点站不稳。我扶着他一看,哟,细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打小从没见他什么时候醉过,便知道他这回真喝的有点过。

我娘想留他过夜,可这小子不知怎回事,硬说自己有事要回去,实在拗不过他。

那没法啊,醉成这样了我不得送嘛。


外边雪停了,白茫茫一片。

小花家住在东城区离我家不远,但按车夫说的,积雪太厚得绕路。我说好,要绕就绕吧,咱不敢时间。果真有点绕,这一走都走到了地坛公园来了。小花在车里本来支着肘打盹,人昏昏沉沉往下滑,我就把肩递过去让他靠。谁料他一靠就醒了,抓着我衣襟让我喊车夫停车。我一看他那眉头紧皱的样,心想完了,这是要吐啊。

我赶紧就招呼车停了下来。

半扶半架地把人拖下车,那真是吐了个稀里哗啦。我都给惊了,哎哟,这是千杯不醉,一醉就醉得轰轰烈烈啊。破纪录了。绝对得把这事记着以后糗他。

吐完他擦擦嘴,好歹看着眼神清醒了点。我拍了拍他背:“好点没?”

小花站直了,身子还有点晃,嗓子嘶得要命:“还行,有点胸闷。我想去那边走一走。”
他指了指地坛公园。
我心想我记得小花家就在地坛公园旁边,便点头说了好,给车夫打了个招呼,让他先回去了。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门口的石板砖路走进去很深。

这里跟我记忆的样子没多少出入,弄得我有点感慨。小时候我和小花经常到这里来玩,在炙热的夏天抓萤火虫,寒冷的冬天则打雪仗。我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姑娘的打扮,穿着一身红通通的绣花袄,胸口挂一小银锁,特可爱。那身影就像在我面前蹦跶,可蹦跶着蹦跶着,就慢慢跟前面硕长清瘦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了。

时光如尘,岁月如梭。

他还在前方静默地走,一直走一直走,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

他的影子在路灯下拖很长,延伸到我脚下。
我鬼使神差地踩了两脚,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喂,小子!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怎么玩的?”我蹲下身捞了把雪。

“恩?”小花回过头,迎接他的是糊他一脸的雪。

“你他妈幼不幼稚!”他骂了句,却立马予以回击。
然后雪弹子漫天盖地你来我往,我和他理所当然的激战起来,之砸到两人都满身满脸的雪,由远身战变近身战,最后我们都直接玩起了摔跤,结果就是都气喘吁吁疲累不堪的陷在雪地里,仰面看天。

头顶的夜空特别亮,没有月亮,星星却很多。

当然我知道是不是自己累得眼冒金星。小花在旁边也是喘气加咳嗽。我觉得心情舒畅无比,连日来的郁闷都一扫而空,忍不住喊了句:“他妈的,好久没这么玩了!太过瘾了!哈哈哈哈!”

小花淡淡回了句:“神经病。”

我骂:“你好意思说!你小子玩得比我还疯呢,你看看你身上多少雪,我身上多少?恩?”说着我翻过身,把雪全抖他身上。

他在底下抬眼,静静地看着我。那细长的眼映着星光,很黑很亮。

我嚣张气焰一下子就没了。我起身骂骂咧咧,“真是,老子不跟醉汉计较。”话音未落,我后腰就一紧,整个人被拽得摔进雪地里。那力气用得极大,好在积雪厚,一点都不疼。我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快速扼紧,身子一沉,他已压到我上方来。

“我没醉,吴邪。”他逆着光的脸我看不清,那酒气随着呼吸洒到我面上。

“起来起来,都这样了还没醉,发酒疯呐!”
我被他压得难受,挣了两下,那力道却收得更紧。这情况说实话我倒不担心,我就怕他胡闹了,等以后想起来两人尴尬。不过他两年前那心思我有感觉,他大概还放不下,这会酒劲一起来他怕是心里话憋不住了。

我叹了口气,“小子,别闹了啊,咱这么晚还呆这要患风寒,回去吧!”

“不。”
就一个字,我哭笑不得。喝醉了像个孩子似的。我苦笑:“雨臣哥,我的好大哥......”

他笑了一下:“如果你以后一直这样叫我,那就好了。”

我眼前一黑,额上轻轻一下,冰冰凉凉的软。

那阴影挪再开时,我对上他细长的眼。那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笑容,我一时错愕到有点恍惚,好像时间唰地倒流回去。因为那是很久以前,小小花曾亲吻我的方式。
“吴邪哥哥。”
耳畔的声音笑起来,却不是我记忆里的那样,那语气沉重又酸涩就像一声叹息。
“我这两年,当真过的......好。”

我蓦然醒觉过来,他垂下眼睑靠近过来,我的嘴唇狠狠一疼。

“唔!”
操!放松警惕了!我猛地去推他,而他牢牢地挟制着我每一个能反抗的部位,雪地又软,我整个人越动就陷得越深,直至完全动弹不得。我就这样被他按在雪地里疯狂地亲吻,冷得浑身颤栗,他嘴里的酒气熏得我发晕,熏得我都要背过气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在身上力气松掉的一刻,我下意识地抡起拳头,结果刚推一下,他人就软软滚到了一边。我就无奈了。揪着他衣领,对着那眼皮搭拉的脸,怎么也不去手。

我无奈了。罢了罢了,是真醉了。

我捞起那具消瘦的身躯,架着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冷风刮得我牙关打颤。我放眼望去,那白茫茫的雪地里毫无人烟,偌大一个京城,好像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在寂静的黑夜里笑起来,摇了摇头。小子,我不是不知道你这份心。你为我做到这份上,我怎么的是个傻子也懂了。可我心里现在有了个人,虽然那人不知是死是活。

他不回来,我只好一直等。

第八章 醉后真言

好歹我还算记得路,走到小花宅子并没用多久。他家看样子翻修过,装潢豪华了不少,可解府的大体结构没怎么变。我按了下门铃,还丫是带音乐的。里面很快传了脚步声,倒不是我我印象中他那个管家何妈,出来的是个少年,面皮白净,斯斯文文的。我心想也许是新来的管帐目一类的文书。

“九爷!您这是.......”那少年一见这情形,立马惊异地上前察看小花。我搀着小花往里挤,一边问:“赶紧把人抬进去,他喝多了。”

他眼神异样地打量了我一下,问:“您就是吴少爷?”

我心想怎么就“就”了,咱俩见过吗?我打量了他两眼,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便随口答:“是啊,怎么了?”

他笑了下没说啥,伸手就去扶小花:“九爷交给我吧。”我心想你这小身板抬的动吗,这人平时看着挺轻,喝醉了才全身重量压着可老沉老沉,便问:“解家其他下人呢?”

“都被九爷回老家过年了,宅子里只有我。”他道。

我心想那我还是送佛送到西吧,扶着人就往里走:“行吧,这人在我那喝醉的,就我抬吧。他卧房在哪?”

“您随我来。”

一路被引到小花的卧房里,我踉踉跄跄把他弄上床榻,那少年说他去砌壶醒酒茶,麻烦我先照应,我说成,他就匆匆忙忙地把门带上了。我感觉哪怪,这行为像要回避啥似的。

一路被引到小花的卧房里,我踉踉跄跄把他弄上床榻,那少年说他去砌壶醒酒茶,麻烦我先照应,我说成,他就匆匆忙忙地把门带上了。我感觉哪怪,这行为像要回避啥似的。

回避啥?我和小花?
我奇怪地看着烂醉的小花,这小子不会把他那心思跟人说了吧?那真是尴尬
了,想到这我都忍不住拭把额上虚无的汗,拍拍衣服打算走人,这时背后却传来一声梦呓样的低语:“阿宗,帮我更衣......热。”

哦,估计是喊那小子吧。我回头过去,见他迷迷糊糊地扯着自己衣领,脸上确实很红,俊秀的眉毛皱成一笔褶纹,估计是酒劲儿烧起来了难耐。没法,我只好凑到床边,俯身帮他外套脱了,结果一瞧,白绸子内衫也几乎被汗濡湿透了。我一看这光景,睡着了绝对得闹风寒,得,反正也不是女人,我占不得他便宜的,就一并脱了。背上衣物他压着我拉不动,只好把人扶起来。

这一扶不打紧,我眼前黄光一晃,砰一声,从他床铺里掉出来一杆硬物,骨碌碌滚了几米。

我捡起来定睛端详了几秒,哦,一杆烟枪,还挺精致,黄铜带貔貅纹的。我心说这小子抽得啥烟丝啊,两年不见都抽起这玩意来了,便低下头一闻,这下我突然五雷轰顶––––这是.......这是芙蓉膏的味道!

他怎么.......不不,怎么会这样?

我几步冲过去揪住他衣领,一阵猛晃,吼得音量我自个都吓一跳:“你他妈给我醒醒!你小子他妈的抽的什么玩意?什么时候染上的?”

我这暴吼无异于惊雷,他眼皮滚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但好像他人还不太清醒,他眼睛云深雾浓的眯着,足足看了眼前这光景几秒,才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复又闭上了眼。隔了一会,他笑起来,声音嘶哑不成样:“镇痛用的,抽得不多,没成瘾。”

语气轻描淡写的。

“真没成瘾?”我盯着他。

他细长的眼还慵懒地半翕着,微微点了点头。

“我是家主,要染了瘾,败得是几十年的家业。”

的确,小花自小凡事都已家任为重,他自制力向来异于常人。他需要的理智程度,就跟一国之君一样,这小国便是他的命,他一生背负的责,他不会不自知。

我想了想,这绝对不会是他蒙我的,便松了手。他慢慢躺了回去,那衣襟一下散开露出胸膛,他也不掩,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劳烦吴大少爷亲自为我更衣了。”

眼皮底子下一抹玉质胸膛,锁骨柔和,还有淡淡的清香,我倒感觉自个有点非礼勿视。咳了一声挪开视线,却忽然瞥到他腹部几团触目惊心的斑。我仔细一看,淡红色,像毒出来的,分明是记得他身上以前没有这玩意。难道?

“你镇什么痛?是这里?什么时候弄的?”

我伸手去掀他衣襟,他却突然一把将我手腕擒住。他抬眼就漫不经心地扫上来,薄唇微微弯着却显出几分咄咄逼人来:“你在意吗?”

“恩?”我一愣。

他擒得更用力:“你还在意我?”

“废....”话还没说完,他猛地把我拽到床上,翻身用压住我的身体。他衣襟尽数散开拂到我脸上,自上而下的俯视着我。头顶他的脸背着光,我看不清神情,那双眼睛却很亮很冷。我看他像清醒的样子,索性不挣扎了。都是男人,解雨臣这小子再不可一世,他也有自己的尺度,也会顾着我的颜面。

老子还担心他在这奸了老子不成?

我装作不在意地笑笑:“解当家喜欢这种方式说话,挺新奇的哈。”

他语气风清云淡:“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不是?”

“当真。”我敛住笑,语气压重了点。

他冷哼一声,语气像是嘲讽又似玩笑:“你知不知道,在得知你掉进海眼里的情形以后,爷就后悔。后悔没早点上了你。”那末尾几字说得露骨,却半分调笑的意味也没,我听着换成杀了我反而更合适。

可重点不在他后面这句。我一听他提起那时候就心情复杂,倒不是后悔冲动,我想起来真一点也不悔,但我和黑瞎子那档子事给小花知道了,真不好说。也不清楚他了解到啥程度.......

我试探地问:“小哥那闷子会跟你交代清楚?你八成误会了吧!”

“呵,要哑巴张开口不难。我拿他是吴家司守,却未尽责护你周全的话逼他,他又在吴家祠堂里见你二叔,他能不说?”头顶轻轻掷下一句话。

我心“咚”一沉。

他盯着我慢慢开口,问了一句我最不想听的话:“吴邪,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谁?”

他揪住我衣领,哗啦一下扯开,眼神可怕得像夜叉:“别他妈装傻,黑瞎子。”

什么关系?我和黑瞎子?我看了他两秒,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得烧。

什么关系!我欠他一条命他欠我一条命,我陪他出生入死闯过几回,老子还被他莫名其妙日过两次!这算什么关系,老子也他妈说不清啊!

兄弟?兄弟有日出来的吗!

情人?咱俩都是爷们,成天死里来活里去,这么讲多矫情!再说,老子说得出口吗!


我思绪混乱一片,被他看得面如土色,特别窝囊地嗫嚅出一句:“他、他是我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小花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话,脸上风云万象,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却跟换脸谱似得唰地沉下脸来,那笑转眼就冷成了冰:“他何时救过你?你跟他认识才多久?你清楚他什么底细,什么来路?”

那语气质问一般砸得我喘不过气,他却不急不缓地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黑瞎子这个人,不是你这种白底子能搭上关系的。他的身份,就我查出的就有十来个,其中军火商、土夫子、警察、翻译官、租界使.....你接触的是他哪一面,你敢说你清楚?”

我一下子哑口无言。他骤然松了力,“跟他这种人来往,当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有这么多身份?那在我的过去他扮演着什么角色?现在呢?他又去了哪,在做什么?还活着吗?
黑瞎子,蝎子。我默默地念了两道,突然觉得这名字那么的不真实。
“那次掉进去,真的是意外。”我有气无力地陷在床上,脑子里混乱不堪。

“是吗。呵,我知道的可不是这样。”他淡淡地讽刺道。

这话却忽然提醒了我,脑子里电光火石地划过了什么,我一下坐起来连他都没制住:“小花,你救我的时候,就看见我一个人?没看见黑瞎子?”

他脸色变了一变,皱起了眉:“怎么,他掉进海眼里和你在一块,没死?”

我摆摆手,下意识地信口胡说:“没,我醒来就没见着他。但那底下就一条路,我就好奇,问问!”

他一脸了然地往后仰,靠在床板上,慢条斯理地换上睡袍。

我心想那他肯定是没看到了,若是他截获船只时看到黑瞎子,以他和解子扬的牵扯,应该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处理了,势必要引起点风波。他消息封锁得再怎么迅速,怎么的也会漏点风声到我二叔那去。再者,他再想做了这人,应该也不会就这么下手了。黑瞎子只是在背后支着解子扬,又没实在的正面冲突,犯不着不是,不给自己找麻烦吗?

不行,还是明天去电报局看看有无这人踪迹的消息。

“你小子在想什么,恩?”
小花眯起眼梭巡着我的脸,他伸出手,纤长的手指上下把玩着我的扣子。我这才意识到我衣服基本被他全弄开了,本来我这大老爷们袒胸露背的倒没啥,但他俯身过来就半跪在我上方,一身白睡袍松松垮垮风流不羁的样子,香气酒气直撩得我头晕,搞得我一下感觉这阵势像待在相公馆子里似的,太暧昧了。

我真他妈有点尴尬了。

“时候不早,我困,先回去睡了。”
我佯作了个哈欠连天的样子,哈拉了两下嘴就往爬下床。他拽住我:“我这里有客房。”不想用力过大,他一下把我衣服扯下半拉。我回头有点无奈,笑道:“你小子想看老子打赤膊直说,老子露给你看,十个大洋的事!”

“呵,那倒是比淬鸳楼的姑娘还高。”他本来似乎想笑,眼睛往我胸口一掠,脸色骤然就阴了:“你走吧,时候确实太晚,我就不送了。”说完他便躺了下来。

我这正莫名其妙呢,外面突然“砰咚”一声碎响,我吓一跳。赶紧拉开门,那少年就站在门口,一滩茶水泼了满地。他瑟缩地瞧着里面,一幅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窘样,脸上红白交替:“九爷睡了吗?醒酒茶砌好了,我这就去再承一碗给您。”

“出去。”
那头就沉沉两个字掷在寂静里。

我把他拉门外,顺手关上门:“那小子喝多了发酒疯,你别管他。”

那少年缩了下脖子,“吴少爷,那个......您出去前记得把衣服穿好。外边凉。”

我瞬间傻了一下。
敢情这是误会咱俩完事了.......
完了完了,这误会闹大了。又不能解释,这种事永远越描越黑。希望这小子口风严,改明儿找个机会塞点封口费什么的,妈的,身上又没带钱......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出门上了马车。

外边雪停了,被刚才屋里的暖意一衬,风依旧刺骨。

第九章 夜袭惊魂

积雪厚的吓人,马车晃晃悠悠走的特别慢。我坐在里边昏昏欲睡,便拉开窗帘,点上一根烟缓抽起来。街道上灯火稀梳,像茫茫夜海里的灯塔指引着夜归的人。夜归人,总得有归处。可没有家的人呢,他该归往何处?还是一辈子就这么漂泊,像夜里的一阵风,吹过了,就消失了。

再也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我想起今天小花的话,心里有点窒得慌,有种茫然失措的感觉。这感觉促使我忍不住摸了胸口的弹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却好像因此得到了一点安心感。的确,我并不了解这个人未曾展现给我其他面,我们俩的世界也没啥交集。可他确实那么真实的存在过我的生命里,这伤疤就是证据。

黑瞎子,你要就这么死了,老子的命也算还你了。
咱们既然两清,下辈子也没什么见面的理由。你不认得我,我也不会记得你。
所以,给我活着回来。不然,我吴邪,一定会彻彻底底,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这么成天牵挂着,老子活得不痛快。

我掐了烟,丢进风雪里,嗓子里龟裂一样的涩痛涩痛。

不知不觉车子已驶进一条巷子,里面的路灯似乎坏了好些,暗得很。我躺下来打盹,正睡得稀里糊涂,突然“哐当”一声,车停了下来。我以为是到了,还没动车就被猛得撞了一下,眼看就要晃荡地往一边翻,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跳出车厢,跟着那车天旋地转轰一声人摔了个仰面朝天,眼冒金星。紧接着外边突然一声惨叫炸了起来!

我一听是那车夫,还没听清他喊什么,突然另一阵怪音把他的叫声一下掐断了,像是什么东西被大力撕裂一样。我心里立刻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详感,一打滚爬起来踹开车门冲了出去。

可那车夫哪里还有踪影?

我四下一望,扭头就看见附近的雪面上一片片暗色污渍,不远处卧着一团什么东西。我走了几步定睛一看,吓得猛一激灵,踉跄地退几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叫都叫不出来,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胃。

那是那个车夫的尸体。已经四分五裂成了几截血肉模糊的肉块,惨不忍睹。



这情形可怖到我平生未闻,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足足懵了好几秒,眼睛一下瞥到不远处一个奇怪的黑影才骤然惊醒,一翻身爬起来就跑,一边就开始厉声喊人。但我实际上根本没从刚才那种巨大的惊吓里缓过来,双腿发软在雪地里跑得跌跌撞撞。后面立刻有活物踩雪追袭的脚步声“嚓嚓嚓嚓”,转瞬就逼得很近,我不知道那是野兽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也没空回头看,只疯牛一样往远处有灯光的前方逃。

但我没料到后面那玩意速度那么快,跑到一拐弯处时我忽听脑后风声乍起,那“嚓嚓”声已近在咫尺俨然将一袭必中!我立马猫腰闪到一边,只见一道黑影擦着我窜了过去,借着月光我一下看清了那玩意的模样,头皮都炸了起来。

那是个人。准确的说,那看起来是个死人。青白青白的脸,黑洞洞的眼眶里一边插着一枚铜钉,嘴巴被蜈蚣样的线缝得严丝密合,身上穿得竟是前清的那种青色官服!

他妈的....这他妈是粽子?这京城的街上怎会有粽子?没等我缓过神,那鬼东西已转身扑过来,我拔腿就跑,却发现刚才慌里慌张的竟跑错了方向,狗曰的,这里面是个死胡同!我冷汗瞬间下来了。回头那东西已逼到几米之处。它扑过来的当口,我抓起一把雪捏成冰坨子就照着它头猛砸过去,就听“梆”一声那冰坨子像砸在铁上一样弹了开来,那鬼东西的速度半分未减朝我袭扑过来!

我反应还算快,就地一个打滚堪堪避开,抓起旁边的砖头蹬上墙借力就砸。那东西被我一板砖砸晃了一下,我抓着机会往胡同出口狂冲。可就在要冲出去的时候,我脚一滑整个摔倒在地,那东西霎时就逼到眼前,在黑影扑下来的一刻我心想这回真玩完了!可在我这一念闪现的同时,我突然听到一连串枪响擦着我耳边炸了起来,眼前那东西的头瞬间被打了个稀烂,腥臭的液体跟突然砸破的碎西瓜一样溅了一地。那东西晃了晃倒在地上,瞬间就缩成了黑糊糊的一团,就剩件衣服散在雪地里。


我整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死里逃生的惊险都搞懵了,光坐在那狂喘气。缓了一会我才从紧张的情绪里脱离出来,擦了把汗,才忽然意识到刚才是有人救了我 。爬起来我就像四周望去,果然见远处有个人影站着。那人逆着飘渺的灯火站在风雪深处,朦朦胧胧的。这一眼过去明明看不清是谁,我的心却止不住的狂跳起来,砰砰砰砰,像要炸裂开。

是他!那东西移动速度那么快,却是被枪枪爆头!这么好的枪法,只能是他!!绝对是他!

我张了张嘴想喊那个名字,却不知怎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遥遥望着我,一动不动。风很大,他的身影被吹得摇曳不定,好像只是一个犹如幽灵的幻影,稍微闭一下眼,就会不见了。

身后有脚步声打破寂静,我以为还有那东西紧张的回头戒备,看见一群人从另一边冲了过来,分明就是我二叔请的那些个保镖。我心想他妈的,平时没事跟的死紧,这出事了全是马后炮。要不是他......

当我再回头时,那身影却一闪,隐匿在了遥远的黑暗里。



第十章 风雨欲来

善后的事用了一整晚。那附近的有家商家通报了警,二叔出门应付半宿未回。我回家后也是心有余悸,亏得二嫂给我煮了盅安神汤才缓过来。不是我胆子小,换了谁大半夜突然撞上这种诡异凶险的怪事都得吓个半死。虽然我很想搞清楚为什么京城大街上会有粽子,但目前根本没空研究这问题,因为最要紧的是有人惨死了。那车夫我并不熟,但他到底是送我出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于心不安,我应该为此负责,不能让二叔担着。连夜我就给杭州铺子的伙计打了几个电话,让他去钱庄取我的存款尽快汇来,赔款和后事的钱,是必须要舍得的。

说起来也是万幸,这事发生地点就距离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就两条街,如果闹到那去,恐怕这事就没那么好解决了。不说华界警察和租界巡捕各管各个的,就是惊动了那些个记者和外国领事也够麻烦。二叔名声在外,这命案又太悬,谁也不会相信是件清朝官服杀了人,如果传出去人们绝对更相信吴家少爷是凶犯。万一这事闹大了吴家很难收场,对二叔生意和声誉会造成相当恶劣的影响,保不准有人借题发挥。

我预感这事二叔跟警察厅关系再怎么硬,录口供盘查几天是难免的。而且二叔向来不会庇护我,他从我很小就教我要自担己责。果然,我人在沙发上屁股还未坐热,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是几个警察:“吴少爷,麻烦您跟咱们走一趟吧。”其中一个道。我点点头,跟他们上了巡捕车,上车前我看见二叔在不远处跟一个人说着什么,神情很严肃。我估计应该那人是巡长。好在周围没有记者我倒是心安了些,到底二叔是把事压下了。


后来我一直在审讯室待到天亮。累是累,但给我录口供的警察是个年轻人,没怎么为难我,按着程序走了一遍,问了问案发时间过程等等。最后虽还不得立刻放人,但却给我倒了杯热茶和和气气的招待着。我略一思忖就明白是因着我吴家少爷身份的缘故,若是换了一般百姓,进了审讯室不掏腰包打点,绝对要招来一顿拳脚。这些警察,就是靠这途径压榨百姓捞黑钱填腰包,比土匪还嚣张。当然,他对我和气,我总不能摆臭脸不是?毕竟,跟警察厅搞好关系,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里混也能跟麻烦少沾点边,我何乐不为。于是我给那年轻警察递了根好烟,说了几句这么晚辛苦他了的客套话,他也客气,然后就这么和我吞云吐雾的聊了起来。

开始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京城里的时事,后来我问起他们巡逻时以前有没有在京城见到过穿清朝服饰的奇怪人,他却很正经的聊起来几年前那鞭子军头头张勋复辟的事,搞得我是一头汗。好不容易把话题扯回来,但我看他话里像是没提到命案现场有清朝服饰,我心疑是二叔叫人处理了,也就不敢直白的问,不过是难免忍不住往点子上引。那警察大抵以为我是担心自己的嫌疑,笑笑叹了口气,道:“
吴少爷,你别担心。白爷在京城里那是响当当的人物,您是他侄子,怎么可能干这事。咱很清楚不是您。嗨,难免要走个过场不是?”

我本来昏昏欲睡,这一听就醒了。揣摩了下那话,觉得肯定是我想的那意思,便问:“怎么,难道以前发生过这种事?”

他点了点头,吐了口烟,神态神神秘密:“我看哪,这京城怕是要不太平喽。”

“什么时候的事?”我人一下精神了。

那警察被我看得一愣:“前些时,有段日子了。”

我心说我怎么没听说?难道是在我昏迷的那段日子?既然以前发生过,那这就不是偶然。我虽然在斗里老招祸,那是因为我没啥经验身手平平,现在是大街上遇粽子,这他妈比铁树开花还奇!难不成是海市蜃楼里的粽子追我追到这来让我娶了他?我沉声道:“诶,巡捕大哥,麻烦您把详细情况说说。”

他立马板起脸,手把烟一掐 :“这怎么行,这可是内部档案。”

我换上一副正经神情又递了根烟:“我知道,可我不也是想帮忙嘛,再者我又不会往外说,对我自己也有影响不是?”我脸上是严肃,心里却在冷笑,估摸着这是准备讹钱了。什么机密档案,这事报纸上肯定也报道过,只不过那一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没有巡捕房里的资料贴近事实罢了。我见他还是摇头,目光却闪烁不定,知道肯定有门:这巡捕房里都是一群败类,没有拿钱窍不动的闷葫芦。于是我打定主意便作出摸索口袋的动作,眼睛看着他笑得特别诚恳:“大哥,您这只要把当日情形稍微透露那么两句,都是帮了吴家大忙了。这大忙,吴家向来没有不回报之理,您也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也不会没听闻过我二叔是什么样的为人吧?”

我故意把话说得半分利诱半分威逼,我相信长了耳朵有点心眼都能探的出来。那头果然神色有了几分犹豫,他眼睛直往我掏荷包的手上溜,我也不动声色。他看我也没用,老子压根没带钱,要的就是戳破了他这贪心又得哑巴吃黄连的把话答了。待到他看得有点急状,努努嘴想说啥,我突然把手抽出来在桌上猛一拍,吓得他一个激灵:“好,我就知道大哥是仗义直言的好巡捕,真是堪比那青天白日大老爷,是我想多了,惭愧啊!就冲您这负责态度,我怎么地也得跟巡长写封表扬信好好报答您。”

写了表扬信巡长就得误会您泄密了,也许他还会猜您是不是真收了我贿赂,把你这个月月饷榨了。

潜台词就摆这,您要听不出威胁的意味那就没法了。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沉默一会,尴尬地咳了两下:“嗨,咱干这行都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全,负责是应该的,应该的。”

操。滚你妈为了老百姓。

“是是是,您不容易啊。”我递上烟点上火,拍拍他肩:“大哥,我交了你这朋友了,以后有啥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啊。”

“好儿勒,吴少爷果然不愧是白二爷的侄子,有风范又豪爽,您太客气了。”

这距离一拉拢人就好说话,他又给我利诱两句,起身就去翻了档案薄。他不便把那直接给我看,便口述于我。那果然是发生在我昏迷的期间,也是类似的情况。而且,发生在我养伤的医院附近。受害者是附近的乞丐,尸体附近发现清朝官服。

更重要的是,据档案上记录,那官服上有几个弹眼并且染了黑色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是曾有人穿着它遭受了枪击,尸体又莫名消失了一样。这案子情形太诡异,那乞丐给撕得七零八碎查不出任何端倪,凶手除了那件衣服也没留下任何痕迹,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我暗下嘲讽,恐怕内情不是这么地吧。这案子是发生我二叔名下的医院旁,警察厅长肯定是不得不给我二叔三分面子,乞丐没啥家人,查这案,警察厅也捞不了什么好处,所以这事才不了了之了。要是换了什么有点身份的人死,你们指不定要查得沸沸扬扬上报纸头条才是。

在我细问下,他还提到,那一晚,有目击者看见有个可疑的黑衣人出现在医院对面的华美莱饭店楼顶,很可能就是凶手。

我一听心中一动,这人不会是黑瞎子吧?难道他在我昏迷期间就回来了,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上次那清朝粽子来医院是想袭击我,也是被他解决了?那清朝粽子是跟他曾提到的因“组织”而涉及的危险有关,还是被我祭品的身份和鲛珠引来的麻烦?这幕后的主使者会是谁,张大佛爷还是裘德考?九门里其他家族知不知道这凶案发生的事?

一连串的疑问都冒了出来,压得我心里阴沉沉的。

京城,恐怕是真要不太平了。

第十一章 雪夜归人

正心事重重,突然警察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那警察道:“怕是白二爷的。”便起身去接了。然后他听着电话“恩”了一声,挂了对我笑笑:“吴少爷,您可以走了。是那边白二爷托我人转达,让您赶快回去,顺便带瓶驱寒的药给你二婶,她明日一定要用。特别叮嘱要东交民巷口拐角那家洋药店里的,就一家,很好认。”

我听着觉得又怪又好笑:这二叔也太疼老婆了。不过听他这样说,那这事肯定是已经处理妥当了,想着我油然松了口气。出门外面天色已大亮,几个保镖都在门口等着,门前泊着两俩车,都是二叔的,他自己不在。我心想这以后肯定是更没自由了,到哪都会有专车接送。得,乐观点吧,轿车是新鲜玩意,奢侈啊,派头啊,全京城也就那么为数不多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这待遇。我无可奈何地钻进了车,让司机载我去东交民巷。回头一望,保镖的车仅跟其后,我叹口气,至于嘛,大白天的买瓶药,以后看来上茅厕他们也得跟了。

东交民巷离警察厅不远,几分钟就到。这条街上典型的西式建筑鳞次栉比,开进去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标着“Pharmacy”的白色店牌。店主意外的是个中国人,我便直接说我要那种驱寒的药,他二话不说递了个小黑瓶子给我,那上面光溜溜的连说明也没有。我看着奇怪,便问他这是怎么用的。他目光快速地往外掠了一眼,面无表情地低声说:“这就是您二婶要的,您打开就知道了。”

我心觉有点奇怪,便打开一瞧,一股子浓烈的酒味,里面赫然泡着一只大蝎子。蝎子酒?这玩意不是治跌打损伤的嘛,怎么二婶用它驱寒?弄错了吧?我刚想问,他却立马把瓶子接了过去,一边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是今天另一位客人订来治枪伤的药,我给弄错了,我给您换,给您换!”说完忙不迭地就进柜台后面去了。

我心里一动,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枪伤,蝎子?这人难道在暗示我黑瞎子?刚才那个电话是他派人打的?好家伙,他怎么切入警察厅内线的?他想传达给我什么讯息?

思考间那人已转回来,我很有开口直接问的冲动,可目光一下瞥到玻璃柜台映出门口的那些保镖,之好硬生生按捺住了。他摊开手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吴少爷,您要的那药咱们没货了。那蝎子酒啊,实在不适合您二婶用,您今晚还是别来了,咱这里要做弥撒。”

我立刻皱了皱眉。这一句话说得平平无奇又万分古怪,我并未说今晚要来,他却让我今晚别来,还提到了弥撒。一个药店做什么弥撒?为何又要强调蝎子酒不适合我二婶用?我略一思考别明白过来,对那店老板笑笑:“麻烦您了,没有就算了。”说完转身便走。我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我二叔派来监视和保护我的保镖们会起疑。

必要的讯息既然得到了,就够了––––黑瞎子今晚要见我。

他恐怕也被“组织”威胁着监视着,不得已才用这种古怪但绝对隐晦的办法告诉我。

可我该去哪里找他?

弥撒,不是该在教堂里么?京城里那么多教堂,他今晚在哪一个教堂等我?为何又一定要强调我二婶?难道我找到他的线索在我二婶身上?

在坐上车的一刻,我突然恍然大悟:对啊,我二婶也是留过洋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主教徒,每个周末都会去教堂做礼拜。黑瞎子是要我找理由跟着我二婶去她常去的那个教堂,这么一来,那些保镖也断不会起疑。而且,他若扮成教士藏在教堂里,危险也不那么容易找上他,毕竟有些教堂属于被洋人重点管辖的文化区域。

他娘的,归他想的出来!老子真怀疑他众多身份里是不是还包含了“国际间谍”!

回到家我就一副沉痛的模样。吃饭间我借故提起这事,恳求二婶带我去教堂,说我想祈祷耶稣保佑那车夫的灵魂上天堂。虽然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想抽自己,我心里挺内疚是真的,但装的那苦大仇深的样确实很虚伪,毕竟拿人家的死借题发挥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干的事。但我无法压抑那种强烈的愿望,我想去见他,想到.....连人命和我二婶都不惜利用。这么做的时候我真他娘觉得自己没用,一点骨气没有,像个要跟别人私奔的小娘们。

想归这么想,但当二婶答应的时候我还激动了一下,但就那么几秒,完了就更想抽自己了。恨不得抽死自己。

我二叔有点奇怪我怎么突然从无神论者变节跟二婶混了,但也没多问,只是照例让保镖跟着。我心想跟着就跟着吧,能远远看一眼知道这人没事,就行。

教堂坐落在西城区一个幽僻的地方,因为时近傍晚,里面已经没什么人。那些保镖本来想跟进来,还好我二婶给拦了,说不想让他们进去打扰圣地,我热泪盈眶:二婶,您是神一般的女人啊。

内堂里空旷安静,夕阳的余晖透过圆形的彩窗延展到地上,把墙壁和地板晕得暖红暖红。那神台底下站着个背影,我起初乍一看还以为是黑瞎子,但马上就看清那是个洋神父。二婶跟他明显是很熟络了,两人一见面便用洋文谈笑甚欢。我无心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在附近张望了一圈也没见到有其他人的身影,我正心想是不是我会错意了,这时那神父忽然转过脸用洋文问我道:“这位是吴先生?”

我点点头,“您好,神父。”

他和蔼地微笑起来:“您看起来心情很沉重,有什么忧闷需要排解吗?我想仁慈博爱的主能够指引您。”说完他指了指里堂内忏悔室的位置,眼睛朝我极快的眨了一下。

我立刻反应过来,望了望二婶,她显然没察觉刚刚那个小小的异状,只欣然应允地莞尔一笑。

打开忏悔室的门时我莫名的紧张起来。

那神父跟在我身后关上门,里面陷入一片漆黑。我还没来得及让眼睛适应黑暗,就听到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小三爷。”

我怔了怔,就在这刹那眼前有火光窜了一窜,这一隅小小的空间里亮了起来。

那声音的主人背靠着铁窗,就离我咫尺,可我却无法走近––––一扇黑色的铁窗横亘在我们之间,把我和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而黑瞎子也在对面的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那火光随着他的气息跳了一跳。

“想我么?”他低低地问。

我没想到他开口就问这种话,着实给噎了一下:妈的,旁边还有人哪!

他像是一下就窥破了我心思,头侧过来笑道:“放心,他可听不懂。”

他听不懂老子尴尬啊!
我干咳了一下,总觉得对着这么个背影说话怪怪的,索性也学他倚在铁窗上。背一挨上去,隐隐的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心底忽然一暖,嘴上就忍不住那么一冲:“我以为你死了。”

话一出口我把自己惊了一小下,怎么这么怒意横生的。那头“咯咯”失笑两声,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所以取笑我。他顿了顿,才道:“应该是差点死了。但我这命是小三爷换来的,总不能就这么随便浪费了是不是?”

火光晃了晃,他像是挨得更近。那窗仿佛一下子消失在空气里,他身上的气息渗透到我的鼻腔里。那是一种无法说清的味道,裹在他身上惯有的烟草味里。好像是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在暗夜里厮杀疾奔,染得了一身的风雪尘埃。这个人,能再次归来我身边,到底有多么不易?

“你怎么差点死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放过你了?”我开口,嗓子却是哑的。

“放过我,当然不可能。”他语气变得三分玩味两分讥诮,“不过你被误伤,那些人倒真很紧张,没敢随便动我。加上我那时也受了伤,你又在那,我不是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他居然还打趣,好像这命悬一线的事是个玩笑一样。

我却没了幽默感,干巴巴地笑:“后来呢?你能逃出来难道是他们逼你跳海,你越洋游回来了?”

“没,他们做了比那更妥当的事。”

“啥?”

“联络上了‘组织’,让那些人处理我这个内部叛徒喽。”他用浑不在意的语气撂了一句。我心里却猛一紧,嗅觉随着神经似乎一下灵敏起来,竟辨出了那种无法说清的隐约味道。因为被很好掩藏在他身上的烟草与风尘的气息里,所以我刚才并不确定。可火烛使空气流动的温暖而缓慢,把一切细节像流水一样都过滤得分外清晰–––血腥味。
而且,是本来相当浓烈的血腥味。

“这次来我就是想提醒你...”他继续道,我却忽然没心思听,当下就劈了他后半截:“我要见你。”

黑瞎子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不太方便。就这么说吧。”

我回过身就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见、你。”

他一下沉默了。火光被铁窗的缝隙里漏出来零零碎碎,却把他背面的轮廓映得很清晰。他的头发有点凌乱,垂着头,脖颈修长背脊宽阔,肩线比以前更硬朗削瘦。这家伙瘦了不少。那血腥味若有若无地往鼻腔里钻,我心里一阵堵得慌:“你他妈有种就别躲在里面!你以为老子跑来一回就为你那几句废话?我数三声,你不出来,老子就走人。说到做到。”

“一–––”

“二–––”

“查尔斯神父。”那头突然冒了句英文,我一愣,就听他转过来对我身后那神父道:“抱歉,不得不再次麻烦您了。我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想您应该怎么做。噢,当然,您可以选择走漏风声或者报警抓我,如果您希望安娜小姐横尸街头,或者,神父与修女通奸的丑闻明天就出现在报纸头条上的话。”

有没有搞错?
我瞠目结舌,以为自己英文不够好听岔了,一看那神父一听脸都白了,嘴巴哆哆嗦嗦:“我的上帝啊,你在说什么?”

黑瞎子吊儿郎当地轻轻扣着那铁窗,语气像在逗他玩:“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乖乖听话,我答应给的那笔钱不会少,你和你的情妇也会安然无恙,明白么?”

那神父呆了半天总算回了过神,支支吾吾:“我需要怎么做?”

那头思考了几秒,清晰地沉声道:“去把唱诗班叫来。你就说,小三爷在独自忏悔,他要潜心凝听神的教导,打算从此皈依天主教做个虔诚的信徒,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扰。”

他这一席话说得无比正经,我却五雷轰顶:归他想的出来这理由!

那神父似乎有些为难,但把柄捏在黑瞎子手里没法,犹疑片刻只好应允,走出了忏悔室。那铁窗随之铿铿一声响,原来左下角有道闸门,只不过仅能从他那边打开。

他一猫腰就钻了过来。

我还愣着:“你、你他妈太能扯了吧!”

话音未落,黑瞎子就双臂一撑把我整个人罩在墙壁夹角里。他似笑非笑地低下头,墨镜对着我的眼睛,低声道:“不是你自己喊着要见我?不然我这把柄大可以留到以后,更有用。”

眼前身体的阴影和气息像片夜霾覆压下来,我顿时有点喘不过气,往后缩缩却发现无路可退,反驳道:“你大可以拒绝啊,老子修养多好一人,又没强迫你!”

他咧嘴笑起来,脸凑得更近。那不厚不薄的嘴唇就在我鼻尖前,白牙泛着淡淡微光:“哦,是吗?可我却感觉到小三爷不得了的魄力了啊。一,二,三,恩?”

我老脸不知怎的轰一下烧起来了。

他手挪下来捏住我的肩胛,目光从我领口掠过去,距离近到几乎要和我耳鬓厮磨:“好好的筹码就这么被浪费了,说吧,小三爷打算怎么赔偿我?”

耳边声音低沉口吻温柔,循循善诱一样要把人引入歧途。我的心跳骤停一秒,然后立刻就开始疯狂失速。
操,操,操,操!

我猛推他一把,那头被我退后趔趄一脚,像吃疼似的“嘶”一声,眉毛也在这瞬皱了皱。他有伤?我上下一打量,他一身黑教士服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但领口露出的白衬衫上却分明染了几块暗渍。我伸手就去扒,被黑瞎子一下抓紧了手腕。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抬眼盯着我:“想不到小三爷这么急色。”

“你他妈才急色!给老子看看。”我有点不耐,管他三七二十一,一把就将他领口扯了个大开。里面白衬衫上果然也有不少的暗渍,一看就是血迹。我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扣子,吸了一口凉气。呈现在我面前的赫然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鞭痕,已经结痂变成暗红,印衬在他古瓷样的皮肤上分外的怵目惊心。

“操,”我头皮发麻,忍不住爆了句脏话:“这什么年代了,那啥破‘组织’居然对你用私刑?无法无天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笑得却颇几分讥讽:“没办法,组织就是个小王朝,谁是你上头谁就能处置你。再说,现在有法这种玩意?”

我一时语塞。

没错。这时代本是个没法的天。别看到处民主自由人权天天喊,多说皇帝没了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实际上,主人个屁!谁他妈手里有枪谁说话谁做主,光有思想有口号那算个鸟,一枪打过去全都灰飞烟灭。枪钱权就是现在的法。我是成长环境太好,走到哪都给吴家这张保护伞护得严实。但我看不见也没接触这些黑暗的可怖,那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我可不信唯心那一套形而上学的腐朽思想。在这世上很多见不得光的角落,诸如此类或比这残酷的多的戏码,天天都在上演。

我并不感到多难以置信,而是这残酷赤裸裸地通过我在乎的人暴露出来,我实在难以接受。

胡思乱想间他已把我推回墙角,用手扳着我的脖颈,迫使我直视着他。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睛,可我能感觉到那目光深深注视着我,仿佛在仔细读懂我的想法:“小三爷,你并不需要担心我,因为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我有一万种办法不择手段的让自己活下来,无论牺牲谁。可你不一样。你总是.......先想着别人的命。”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忽然感到好笑又无奈,手指慢慢扶过我的额头,粗糙的枪茧摩得我刺刺痒痒:“你跟我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接近你,也许会把你染得跟我一样黑。”

我默默捏紧了拳头。所以如果那天我没看见你,你就打算一直像个暗影一样,永远活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来保护我?你说你不择手段,牺牲谁都不在乎,那么如果遇到危险时这人是我呢?答案无庸置疑,你每次都把生的可能让给我。所以,一直接近我,更危险更容易丧命的,反而是你不是么?

“那么,就黑掉也好。”我咧咧嘴,却笑不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也比战战兢兢的算,痛快的多。你是个亡命之徒也好,绿林好汉也罢,老子这辈子,就陪你赌一条命。”

他拢着我肩的手蓦然紧了紧。

我还想说什么,那烛光骤然一晃,一片阴影就落了下来。我知道他要干嘛,习惯性的想躲,却被他拢住后颈:“你要真心疼我的伤,就乖乖别动。”他的嘴唇边沿擦着我的脸颊,潮湿的热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我的鼻尖。我真还傻了一样的僵在那,他却有意试探我似的徘徊不动。我忍不住抬眼,眼前却被黑蒙蒙的墨镜挡着,隐隐约约的。一股子冲动涌上指尖,促使我那障碍物给摘了下来。

他立刻不适地眯了一下眼,有些畏光的样子。可那视线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挪开。明明该是漠然的一双眼睛,可此刻没有了那份捉摸不透的散漫,灰色眼底里竟是那样深沉的爱意,好像铺满了罂粟的沼泽,一踏进去,就没了挣扎的余地。

“小三爷...你.....”

他梦呓一样的低声笑起来,我未听清他后面几个字,呼吸就被他的唇齿骤然褫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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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六月 07, 2013 8:11 am

第十二章 禁忌缠绵

他擒住我的下巴,吻得极深极用力,好像在品茗什么美酒一样。我被压在墙角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放肆的引导和索取。他吻得不急不缓,但一刻也不放过我。连空气也不让。我简直觉得他打算用嘴唇把我闷死,不一会神志都有点浑浑噩噩,不由自主地和他纠缠在一块。

等我他娘有点投入的时候,他却欲擒故纵的一仰头挪了开,似笑非笑地垂眼梭巡我的表情:“怎么,还舍不得?”

这人要不要脸?我当即恼得要开骂,他却一下凑上来吻了下我的脖子,低笑道:“小三爷舍不得,那我只好继续了。”话音未落,他一手已经利索的把我领子解开,头就探了下去。我刚意识到他居然想干那事,就在这时外边那唱诗班的歌声忽然响了起来,那歌声柔和一点都不大,却着实把我惊得犹泼冷水,一把抓住黑瞎子的动作:“你、你干什么,你疯啦?这可是教堂!”

黑瞎子却手势不停,又挑开我的一颗扣子,玩味地痞笑:“那又怎样?小三爷你信神?你不信,不是么?”他抬起眼皮,用那双深灰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们都一样。我是个亡命之徒,我不信神,不信命,只信你。你既然爱上我,又打算这么玩火自焚的接近我,就要做好逆天渎神的准备。”

我心脏猛一跳,然后急促的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为他的直白大胆和狂妄。我舌头都大了:“胡扯什么玩意,老子才不..爱....爱你!”

他却忽然敛了笑,把我的衣襟呼啦一下全扯开,手指按上胸口才又笑起来:“你爱我,这个,就是证据。”
我低下头,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一遍遍抚在那个深凹下去的丑陋弹疤上,好像是什么至珍的宝物。我忽然想到他那个的弹疤,就那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居然近乎是一样的位置,挨着心脏。我心底一颤,一阵异样的潮动从胸腔弥漫开来,一下子烧得脑子都发热。他那手好像是带了火星子样的,越感觉越烫,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我抓住那手想让他别再挑逗下去,他却俯身垂下眼睑我那疤上吻了下去。



我顿时就僵在那里。

他的嘴唇温热干燥,细细深深地描摹着我伤疤的边沿,我甚至能感觉他唇上起皮的裂纹。那种触感清晰的和我皮肤摩擦着,我明明不敢去看,目光却鬼使神差地黏着他的脸往下滑。

他低着头,半翕着狭长的眼,那姿态简直像个虔诚的信徒。他眉弓和挺直的鼻梁把光影分开,半明半暗,那脸部轮廓就越发深邃,可仔细去看五官却明明是很东方的线条,充满了混和血统的矛盾美。再往下,男人味的硬朗下巴,修长有力的脖颈,银色十字架垂在锁骨处熠熠闪光。一身黑色的教士服明明该是庄严肃穆的,可偏偏套在那具精实健美露出胸膛的身躯上,就隐隐显露出几分....禁欲美来。

居然他娘的很诱惑...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完了完了,这心态一变,老子看人都不一样了!


趁我发呆的空当,他已一手钳紧我的腰,嘴唇已然游戈下去,不轻不重地咬了我下腹一口。我当即腿就软了,倚着墙往下滑,却被他托住胯骨,顺着就摸到我大腿根部轻轻掐了一把。我血往脸上冲,脱口就骂:“滚你娘别乱来...别、”

话说一半,裤子都被三下五除二扯了下来,啥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皮下。凉风一吹,我顿时头都不敢抬,他却盯着我那儿笑得意味深长:“以前没仔细看过,现在看看,真是人也清秀,这儿也清秀。”

我脑子“嗡”一声像被人砸了一闷棍,脸上霎时能涨出血,半个字都爆不出口:你鄙视老子吧!别开头我就去摸裤子,手腕立时给他捉紧。要干嘛?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头往那一凑,我下头整个就被裹在一片温热潮湿里。我猛打一激灵,当即从腰软到脚踝,想喊却差点把舌头咬了。

老子哪料到他居然会突然做这事,在教堂里做这事!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想着我就慌乱失措地去推黑瞎子。他抬起头,抓着我大腿,把我一下拽得坐在地上,裤子也顺便给剥到了脚踝。我就四仰八叉地对着他那种侵略又情色的目光,感觉跟被视奸一样。他掰着我的腿贴近过来,嘴唇还没碰到,我就起了反应。他得逞似地低笑一声,语气说不出的暧昧蛊惑:“小三爷知道么,我一直很想看..你这样....上身穿得一本正经,下边却一丝不挂的样子。”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从往上狂涌,耳朵里那唱诗班的声音揉杂成嗡鸣,头晕目眩口干舌躁。被他的口腔彻底占据时,我仰着脖子盯着天花板不敢在看,只有半软在地上给他胡弄。

我他娘哪经过这种刺激,自己平常有冲动了都耻于用手,何况这是...这是他....

想到这我每个细胞都在叫嚣,鼠蹊都绷到死紧,好像神经下一秒就要绷断。

他明显对我的反应饶有兴致,我越紧张他逗弄的越过分,开始是缓慢轻柔的舔允,后来就变成有节奏的轻咬,顺带最私密的部分也给他摸了个遍。我他娘就像个娘们一样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堪地叫出来。

我脑子里混混沌沌乱七八糟,又罪恶又羞耻,可身体却被他弄得兴奋到极致。在这种强烈刺激下,没一会我就感觉自己到了极限,喘息着就要激泄出去。他恰巧又用舌尖玩着我铃口,我霎时大脑一片白光,意识被癫狂的快感砸得粉碎抛洒到无限的高空去,和那空灵的圣歌揉在一起––––

神爱世人

神谅解世人之原罪

你当归向神,归向我神

这是上帝亲口所说

诸天哪!应当歌唱

地的深处,也当欢呼

因为上帝在全地救赎

上帝在全地救赎

在全地救赎

救赎世人的罪孽


......

“亲爱的同学们,这是我们第一天上课。我想我务必介绍一下将要教授你们英文以及西洋武术的老师:这位萨非罗尔教士。他来自不列颠,但跟你们一样是中国人。”


我不知为何忽然在唱诗班的歌声里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空茫的大脑里意识迅速逐渐聚在一起,眼前的画面慢慢清晰起来。我看到自己正坐在当年金陵河边的西洋学堂里,晚霞的落晖洒满一地,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瘦高身影踱步从远处走近。他手上拿着一本圣经,优雅的鞠了个躬,似乎是朝着我,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

谁告诉我....谁告诉我,为什么黑瞎子居然是...我在西洋学堂时的老师!

我居然是他的学生?
我猛然惊得清醒过来。

我一下子坐将起来,身子却骤然一轻失去重心,回过神来人就已被黑瞎子搂得跨坐他腿上。他抓着我的肩胛,目光好像穿透到我心的最深处,端详了我好一会,才笑起来:“是啊,我以前是你的老师。”

我意识到是自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惊愕地愣在那。他慢慢抬起我的腰胯,靠着我耳边下咒一样的低语:“小三爷,你的英文、你的数学、科学...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但西洋剑术,你怎么也学不会。所以我当时想教你枪法,可没来得及。好在现在...咯咯,我可以继续教。”耳边他尾音一重,背脊上发烫的手掌一直摸到尾椎蓦然收紧,我身体一沉,下一秒就是体内被骤然顶入硬物的冲击感。

这一下顶得太深,我被顶得几乎要飞出去,毫无准备止不住嘶喊出声来:“我操–––”音出来半截就被他的嘴堵回去,他手像钳子一样制着我的腰胯,半跪在地上自下而上又是一下,一直堪堪顶到了最深处,快感和痛感像在打仗飞沙走石,激得我当场泪腺都受不住,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掉:“你他娘别太过分!”

话一出口我都发现自己是个哭腔了,差点一冲动想撞墙:狗曰的,老子不活了!居然被操得哭出来了!

黑瞎子停了停动作,仰面把我抱翻过去,自己倚在墙上。他满头满脸的汗,把已湿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扬手慢慢捋到脑后去,勾着唇角笑得恣意。我他娘差点郁闷死,下边难耐得老子要疯了,他还在这耍性感搞屁啊!我死死撑着他的肩,以抑制他要进得更深。他根本按兵不动地还盯着我,我只好低下头,眼睛里模糊不堪,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才爆出几个字:“王八蛋....你这么折磨老子你很爽是不是!看老子哭你很兴奋是不是!”

他凑到我耳边失笑:“我确实很兴奋,你看不出来?”

我就一拳抡了过去,被他立刻反手扭按在腰窝上,顺势抄过来把我箍得跟他严丝密合。他腹肌硬得像铁,从我被架起的腿根上摩擦过去。这一次我感觉自己基本被他捅穿了,牙关咬得都要爆碎,他才把我的头按在肩上,缓慢而有节奏的抽送起来。

他每一次顶弄都带着奇妙的韵律,勾动我的情欲,让人颤栗的电流一阵阵上涌,充溢下腹扩散到四肢百骸,像一波波的浪潮汹涌翻腾。我靠在他肩上也晕,仰着脸也晕,怎么着都天旋地转,感觉自己就像在海啸里的失了帆的船,被颠簸冲击得找不着北,只顾着搂紧他的脖子,好像感觉那就是海浪里的一根救命稻草。

浑浑噩噩地我都感觉自己泄了好几次,体内才一股热流高下,颠簸终于平静下来。我还喘不过气来浑身筋挛,身体依然被他搂得很紧,他安抚意味地一下下扶着我的背,沉默了很久才启口:“早知道,就不该在这对你冲动。我很担心你现在能不能自己走出去。嘶,如果被谁看出来就不好了。”

我忍不住骂:“少放马后炮!刚刚是谁......”

嘴唇瞬间被堵住。

我这还处在敏感状态没缓过来,他一吻我就打了个激灵。他停留了几秒,意犹未尽地松开来:“看来,有些话得留到下次说了。”

下次?下次得等什么时候?我刚想问,他却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金属表,神情复杂地笑了笑:“我得走了,小三爷。今晚我必须去处理一点事。”

“什么?”我稍稍清醒了点。

“有点小棘手。等我回来后告诉你。”他笑了笑,伸手帮我把衣服整理好,披上外套打开了门。

“什么时候?”他的语气很轻松随意,我却隐隐嗅到一丝不详的气息,脱口问道。

他半侧过头,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没有,脸上也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会太久的,我保证。”

铁门冰冷冷地哐当一声。



我发了一会呆,努力劝说自己不要联想他为何要费尽心思来见我,心脏却难耐得揪了起来。

“不会太久的,我保证。”

那好吧,我相信你。我咧咧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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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六月 07, 2013 8:24 am

第十三章 酒轩巧遇

我不知道黑瞎子会怎么离开教堂,所以在忏悔室又待了一会,顺便把满地...那种痕迹清理掉了。万一被人神父知道刚刚在忏悔室发生了什么,那我真没脸活了。等唱诗班声音停止,我才从里面出去。二婶一见我步履蹒跚的样儿,赶紧上来嘘寒问暖,还关切的问我怎么像是哭了。我一听快要尴尬死,下面还隐隐作痛,腿也是软的,还得装出没事人的样子,摆了摆手:“没啥,想、想起对不起那死的车夫...觉得挺难过。一难过又听见外面唱歌,我就.......”

我极艰难地蹦出几个字,说完就想拍死自己,脸上也烧得厉害。

好在二婶没瞧出什么异样,那神父被黑瞎子捏着把柄自然也不敢多问,我们匆匆与他道了个别便离开了。我们车子开出西城区时天色已全黑。二叔今晚有饭局不回家吃饭,我二婶也懒得开灶,于是我们干脆就直奔二叔开的酒轩上林春去了。

二叔的酒轩开在中央公园西面,在京城算是与来今雨轩齐名的地。

我虽然没怎么来京城,但听闻过在来今雨轩聚会的通常都是有政治背景的人,通常都谈点半公半私的事;而二叔的上林春则是文人雅士的集中地,来的基本都是诗人画家,只谈风月,不论国事。我进来后发现果然如此,不算大的三层楼内很安静,偶尔响起的一两句也是吟诗行酒之声。我一路跟着二婶上到三楼的雅间去,红木地板白漆楼梯,雕花窗挂了红色纱帘,水晶灯光线柔和,中西结合,典雅不俗。啧,看不出二叔还蛮有品位的嘛。

上座后我正打算点餐,可一转头就吃了一惊。

在我这角度一看,正好能瞥见斜角的雅间未掩好的帘子后的景象。本来是应非礼勿视,可那靠窗坐的一男一女让我不得不注意––––女孩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剪着个学生头,是生面孔;那男的不是小花吗?这么巧,这小子该不会在约会吧?

“小花!”

小花闻声转头,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一小下,轻笑了一声:“宛姨,吴邪,好巧。”

我二婶回头一看愣了下,也笑起来:“哎,这不是雨臣和秀秀嘛,你们怎么在这?”

秀秀?
我正心里奇怪这名字怎的有点耳熟,那女孩就回头过来,清丽逼人的脸上竟像留着泪痕,却强作笑颜站起来点了点头:“宛姨好。这位是....”她打量了半饷,忽然眼神一亮,慢慢莞尔:“原来是吴邪哥哥啊!”

脆生生的声音叫得我耳根一酥:“诶,你是....?”我心说我认识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吗?怎么没印象?

“霍秀秀啊,吴邪哥哥你不记得我啦?”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小时候老跟着你和小花哥哥乱跑的那个拖油瓶!”

“哦哦!”我突然想了起来,原来是她?那古灵精怪的霍家小女!脱口便道:“以前老爱告状那个小丫头啊!”

她脸一红,神色现出几分薄嗔:“吴邪哥哥真是...说名字不记得,旧怨倒记得清楚!小气!”

我有点小尴尬,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二婶见状一把将我殷勤地拉了过去,小小的雅间一下有点拥挤起来,男女有别,我自然落座在小花身边。这大大咧咧一坐不打紧,屁股锥心一痛,我当即呲牙咧嘴地嗷一声弹了起来。几个人顿时都面露异色,我忙不迭地摆摆手:“啊哈,最近有点上火,长了个包,不打紧。”然后忍痛坐下来,心里恶狠狠咒骂了两句黑瞎子他祖宗。

霍秀秀捂着嘴:“吴邪哥哥还跟小时候一样有趣。”

小花给我和二婶分别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来了一句:“我那有去火的药方,改明儿给你配副。”

我呛了口茶,一边咳一边干笑:“来来,点餐点餐!你们俩刚刚应该没吃吧?”

二叔酒轩的菜色名不虚传,不仅有京城特色菜还有西式小食,当真色相味俱。秀秀这丫头性格很讨喜,本来是我和二婶唐突了他们多少有点尴尬,却因她风趣伶俐的三言两语,四人的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

席间你一言我一语谈笑甚欢,闲聊中我知道原来秀秀在师范中学读书,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小才女。可当我问起她想去哪所大学就读,她却不知何故神色一黯,也不答,小花却开口把话题扯远了。我心想不会是因为要嫁人吧?虽说她这么大嫁人挺平常,但因此不上大学未免太可惜了。难道是......要嫁给小花?霍家和解家要在结盟的基础上再加个联姻?

这么想的不至我一个,二婶不知是不是瞅出了啥端倪,饭毕就拉着秀秀一边不知说啥去了。她们女人家说话,我和小花不便打扰,就上了酒轩的露天台上抽起烟来。

所谓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我叼着根烟,雾里朦胧的看京城的万家灯火,酒足饭饱没心思消化烦恼还莫名挺愉悦;小花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坐在栏杆上吹风,一袭白西服在月光下整个感觉要出尘了似的。

我拍拍下他的肩,咳了一声:“小子开窍了啊。秀秀这小姑娘不错,人家为了你大学都不上了,以后成了解夫人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小花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过了一下他似乎才回了神,在风里飘忽地笑了笑:“你想哪去了。”

“嗯?”

“她不上大学,不是因为要嫁人,而是要做霍家新的女主,没法子。”

我奇道:“新女主?可不是还有霍...”话没说完,我突然想起海眼里霍玲要挟小哥的事,嘴巴就卡了壳。难道......

“霍玲已经失踪两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是不是当时被闷油瓶给杀了?

小花抬起眼皮掠了我一眼,“从你失踪那天开始。此后,霍家之主的位置就一直悬空,直到前些时,死亡证明因为时限到了的关系被批下来。秀秀那丫头...如果不马上坐牢这个位子,那霍家恐怕就要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了。”他笑笑,抽了口烟,又随手把烟蒂扔到了风里,“你知道,霍家那些个旁系的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你们今天是在谈什么?关于霍家易主的事么?”

“嗯。”

我忽然想起之前霍秀秀面带泪痕的样子,心里极度不舒服。秀秀那丫头将要走的,是小花的老路啊。况且霍家今时今日的状况,也有我的一部分原因在里面。小哥要破坏祭祀的根本原因我不清楚,但他是我司守要护我平安是诱因。霍玲为什么听命于张大佛爷,为什么要取我性命献祭我也不清楚,她威胁到我那是她和我的事,霍秀秀是无辜的。她不该因此付出代价。

我深深吸了口烟,沉声问:“霍家现在什么情况?”


小花沉默了一下,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转头看向我:“你明天看报纸吧。具体情况,白叔也会告诉你的。一个月后,霍家要举行一场祭祖宴会,九门内有不少人会参加。”他神情复杂地眯了眯眼,“你看着吧,那时候肯定会有人借题发挥,九门内势必要掀起一阵风波。”

我心底一沉。

“砰–––”
天穹中突然轰然一声巨响,几蓬烟火在城中心上空喷薄爆开,绚烂至极。

我被头顶忽然出现的艳丽壮观之景震得发了会呆,才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元旦,我居然忘了。就在我这样想时,有簇火光在我余光处乍然闪了一闪,我下意识地朝那方向望去,看到京城像是郊区的远处,一股黑烟腾地冒了起来。

那是什么?爆炸还是失火?

怎么这么巧,跟元旦的烟火同时发生?难道.....是为了掩盖声音?

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黑瞎子那个看表的动作,心底涌起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沥透了全身。


第十四章 医院温存

“小花,你看那是什么地方?”我指着那黑烟处问。

他转头一看,疑惑的“嗯”了一声:“那是肃亲王墓。怎么失火了?”

“不是,应该是被炸了。”那“肃亲王”三字一入耳,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忽然想起黑瞎子旗人的姓氏来。为什么恰好炸的也是旗人的墓,他今晚说的那个棘手的任务一定跟这个有关。我心里的不详感越来越强,抓着小花肩膀便问:“今晚是不是有什么人下葬?还是有什么人去肃亲王墓拜祭?”

小花狐疑的打量了我一眼,显然是奇怪我为什么如此紧张这个。他想了想才启口: “我最近听到点风声,说几年前逃到旅顺的肃亲王善耆,最近好像秘密潜回京城了。”

善耆?
我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细一思忖便想起来:这善耆不正是那啥“宗社党”骨干,亲日亲的不得了,大肆搞什么“满蒙独立运动”又失败了的那个铁帽子王爷吗?我奇道:“他潜回京城干什么?老袁贼垮台没几年他又死灰复燃啦?嫌被打的不够狼狈啊?”

小花摇摇头,牵了牵嘴角算是个笑:“我哪清楚。也许是人老了,想认祖归宗也不一定呢。”

“嗤,解公子倒突然发起感慨来了。”我哼哼强笑两声,心里却想这小子的下线广布百里,消息何其灵通,他会打听不到?除非他不敢兴趣,但京城是他地盘。肃亲王善耆什么人物?满清皇族再怎么遭众矢,善耆干的那破事再怎么扯淡,警察厅是他几年前一手建的,路工局是他一手办的,那人手段能力摆在那。他回京再怎么隐秘低调也是不小的事,怎么着也会有点风吹草动,小花会真浑不在意?

这小子又在跟我打太极。

我心里下了判断,不由有点郁闷。这家伙城府也太深了。

怎么个问法能套出来呢?

我看着那黑烟袅袅真是如坐针毡,总不能就等着看明天报纸吧?黄花菜都凉了呀。不行,亲自去看看算了。这念头一冒出来我拔腿就打算走,他把我一拍:“怎么,想去看热闹?”

我眼皮一跳,回头咧开嘴:“嗨,可不是嘛。来京城这么多天,还说大皇城热闹呢。啥热闹都没瞅过。今儿我去开开眼,看看炸老王爷墓是啥景!”

小花挑了下眉,一搂我脖子就往屋里带,一边走一边说:“小子,少不知天高地厚。有些热闹凑了,惹上麻烦,小心我和你二叔都罩不住你。”他说完,正好迎面撞上我二婶和秀秀出来。

秀秀那丫头脸色不大好,低敛着眉眼,也不知二婶与她聊了什么。二婶笑得勉强,只说让我们送秀秀回去,时候不早了。


这下我实在是脱不开身了。

送秀秀回霍家的路上,天又下起了雪。把她送到后,因着天气冷,保镖又都跟着,我和小花便没多聊就匆匆分道扬镳了。

回程上我本来打算扯个理由让司机送我去肃亲王墓园那,不想半道上肚子不知怎的绞疼了起来,满脸冒汗。保镖们一见这状况,赶紧把我送去二叔的私家医院里去了。

一到医院,我就是一通腹泻,然后接着就开始发烧。我起初以为是食物中毒,但大夫说就是肠胃受凉导致腹泻,没什么大碍,吊袋盐水就可以。状况不严重,我也就没让大夫通知二婶他们,又折腾的太晚,我干脆就在医院打着盐水睡下了。

大夫和护工下楼后周围很安静,尽管我心里挺焦虑,但腹泻后人都脱了力,脑子昏昏沉沉一片,不一会就睡死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身上一阵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一瞧,就看见个白大褂在眼前晃。我心想原来是大夫来探查病情,就翻了个身继续睡,刚闭上眼手背却一疼,针已被拔了出来。

“都打空了,小三爷。”耳边响起暗哑又温柔的低语。

我睡意骤消,抬头就看见那大夫....竟然是....他换了副透明的金丝眼镜,戴着白口罩,可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对深灰色的眼睛。

“黑、黑瞎子....”我撑起身来,瞠目结舌,“你怎么混到医院里来的?”

“挺简单的,我弄晕了一个大夫偷天换日喽。”他耸耸肩,返身把门锁紧,又把我病房里面窗帘全部拉上,然后便特自觉的径直坐到我床上来了。

这下单人床上两个大男人当然挤,我往旁边挪了挪,却被他一手揽回去,把我整个人捞得靠他身上。他身上的热度渗透过来,我本来就在发烧这下更热,挣了两下:“死开,没看老子是病患吗!”

黑瞎子一手取下口罩,一手却揽我揽更紧,似笑非笑地低语:“我知道。你这病得怨我。”

“啥怨你?”我抬起头看了他两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腾一下烧得厉害。不会是因为他吧?

顿时我脸上红一阵紫一阵,他脸上笑意却愈深,拢着我后颈凑到我耳边道:“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对着你乱来了,本来我以为我们俩都血气方刚的应该没事,结果居然把你弄得上医院了。啧,是怪我。”

操!你他妈才跟你血气方刚,整一禽兽!令人发指!

我听得是血气翻涌,只想此时地上裂条缝让我钻进去。他手还不安分地往我腰上背上揉,嘴就在我颈侧若有似无地擦:“今天累着了,恩?小三爷哭得我心疼哟,咯咯咯。”

我他妈有想直接喊保镖来揍死这人的冲动。

怎么能这么犯贱哪一人!


我压住想暴骂他的冲动,这人越理他他逗得越来劲,索性就翻身把脸对着另一边,拿被子蒙了头,也不管他搂我腰间那手了:行,你大半夜跑来做肉垫,爱给我这么个重量压着,我还不乐意?老子就不信老子这都病着了,他还敢做啥。

结果他还真见缝插针,挪了个位给我躺,自己侧了个身,从后面把我背脊整个罩在他怀里,自自然然的跟我同床共枕。我差点没郁闷死,哪还有半点睡意,全身上下都僵着。不是我真怕了他,而是这么着睡一起太奇怪了。要说难受倒不难受。他身上烟草味被拢在被窝里我嗅着还挺好闻,就是.......他妈的他下面能别贴我屁股那么紧吗!

他没啥动静,好像并没觉得这姿势有啥不妥。我如坐针毡却不敢乱动,生怕一动这人兽性大发就完蛋了,老子得给直接送急救室。我努力转移起注意力,这脑子一转悠,就想起了肃亲王墓被炸那事来。





心里疑问顿起,我翻过身去,却正好碰到了黑瞎子的嘴唇。于是我赶紧缩了缩脖子,在他睁开眼的时候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慵懒地看着我勾勾唇角:“小三爷这是主动勾引我?”

我抓住他搁在我腰间的手防止他乱动,正色道:“你今晚是不是去炸肃亲王墓了?”

他懒散的支起手肘撑着头,目光却变得锐利了几分:“嘶,你怎么知道的?”

“我站在高处看到了,”我一想炸老王爷墓多危险的事,他说去就去了那随意样,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刚巧就在今晚,傻子都能想到是你。你炸那墓干什么?老实给我交待了。”

话甫一出口他就“咯咯”乐了两声,我正莫名其妙呢,他就低声启了口:“我没想瞒你。但只是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跟你的生活不沾边,只是跟我有关。你没必要趟这淌浑水。”他最后那句话三分警告两分玩味,但一星半点调侃的意味也无。

“可你踏足了我的生活。”我撑起来直视着他。

他抬起眼皮与我对视,眼瞳深深像漫着雾气的沼泽。昏暗的光线里我和他的脸挨的极近,我甚至能数清他的眼睫毛,而他一低头嘴唇就能挨着我的鼻尖。他不说话,也一动不动,那神情就好像在探索什么,扶触什么,一方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俩的呼吸声。隔了很久他才打破沉默,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我算是明白,今天为什么办事没以前利索了。”他稍稍低了下头,揉了揉我的脑袋,鼻子里轻哼一声,“因为小三爷,你实在越界太多了,让我有了破绽。”

这话说得隐晦意思却分明,我听来心头就是一烫。可琢磨问题的判断力还是坚守阵地,我避开他视线看向一边,状似不在意地笑笑:“别光拿好听话来搪塞我。什么不利索什么破绽,你把话说明白。”

“我的计划没成。”黑瞎子耸了耸肩,“今晚我本来可以解决掉善耆,”他笑了一笑,“可惜因为有后顾之忧还是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你为什么要杀他?”我知道他话习惯说的轻巧,他都说是“岔子”了,肯定不是啥小事。

“你知道善耆的身份么。”

我点点头:“满清王爷,宗社党头目,你指哪一个?”

“当然是后者。”他停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嘲讽:“前些年宗社党搞的那鼓动“满蒙独立”的鬼把戏你应该还记得吧?他们一直没停止暗中筹谋,以求东山再起。袁世凯死后他们就死灰复燃了,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

我心道果然,这些个满清遗老到现在还在做复辟清王朝的春秋大梦。我奇怪道:“那这事跟你有啥关系?难道你那什么组织跟新政府有关系?你是阻止他们策反去的?”

“怎么可能。”他摇摇头,躺了下来,“像我这种身份怎会替政府办事。是裘德考,他觊觎日本人跟宗社党现在秘密研究出的实验成果罢了。”

日本人。我皱了下眉,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不是滋味。虽然这三方势力与我个人没太大关系,但作为一个有血性有良心的中国人,前几年从“满蒙独立”到那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让我打心眼里憎恶小日本,听到就心里犯恶心。裘德考应该算是英方势力,他搀和进来干什么?我满腹疑问:“实验成果,那是什么?”

他抬眼盯了我一两秒,脸上敛了笑:“前天晚上袭击你的那玩意。”

什么?我霎时惊得呆住,那清朝粽子?那玩意是日本人跟宗社党搞出来的?我天,他们打算利用那种能把人撕成碎片的怪物搞什么?前天晚上那玩意是恰巧被我和那车夫撞上的?还是它另有目的?裘德考的组织为何觊觎那玩意?

一连串的疑问像钉子一样击打在我的神经上,我隐隐感觉这事态相当严峻:“所以你今晚是去受裘德考之命去的?”

“不,恰恰相反。”我看到他嘴角漫不经心地弯了弯,目光里似乎掠过一丝晃动不定的阴沉,“让组织拿到那种东西,只会出现更多....像.....一样的牺牲品。”他最后几个字低得几乎湮没在呼吸里。

我压根没听清,疑惑得“嗯”了一声。他朝我勾了下手指,示意我靠近点。

我心想这大抵是组织机密,便依着把耳朵凑过去。哪料刚低头就被他拢住了后脖子,耳朵被拽得贴上他嘴唇。他喉咙里滚动着低低一声闷笑,唇齿压着我耳垂就启了口:“小三爷,你问的太多了...做为回报,是不是该给我点甜头尝尝?”

那顷刻间灌入耳膜的低沉声音仿佛不是被他说出来的,像黑暗聚在一块往心里压,说不出的诱惑邪行。

我呆了一呆,感觉脸颊上被柔软的物事蹭了一下,接着肩上一沉,嘴就被温柔的含住了。我脑子里哗一下就乱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突然吻上来,而且我本就因害热口干舌燥,他温凉湿润的唇舌一探进来,我顿觉闹干旱的地降了甘霖一样,一下就被彻底诱惑了。他试探了几下便深深地吻进来,我和他顺理成章的纠缠起来。他吻技老道娴熟,我的空气被他的口腔完全擭取,没持续几分钟整个人就被治得天旋地转。

等回过神来,他已不知何时将我翻身压在底下,双手撑在我身侧,低头开始进犯我的脖子。

我喘着气,只觉浑身高热,不知是发烧还是被他的热度传染了,睁眼视线无比恍惚,连他白大褂上纷纷扬扬的细尘都看得清,唯独看不清他的样子。血气一阵阵自底下往上窜,他的手指挟带着渴望的热度抚过我的脖子、胸膛、下腹、直至......我不由自主地搂紧他宽阔的背脊,躬起背,血液很快就沸腾起来。病床被他的动作折腾的咯吱呻吟,我感觉我自己快硬了,可隐隐作痛的腰胯还让我残余着一丝理智:他妈的不能继续了!再来一次,老子说不定会被他折腾死!

恰时我领口一凉,病服被他扯开半拉。寒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我立刻打了个寒噤,抵住他胸膛,说话都不利索,几乎接近呻吟:“别、别......我还病着,会、会会传染给你的。而且我我今天不行了,克、克制一下。”

话甫一出口,身上的攻势顿时刹了车。

沸腾的血液好像冲到瓶口被陡然压住,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抓紧了他劲瘦的腰。

黑瞎子揽紧我的身体,呼吸粗重凌乱,深呼吸了几下才慢慢平复下来。可我弓起的膝盖还能感觉到他那儿硬得一塌糊涂。同为男人我知道这有多难忍,也不知这人克制力有多好,说打住就打住。我的状况也好不哪去,感觉跟练功走火入魔一样难受,他再这么搂着我,我就要忍不住了。我挣了一下试图推开他,声音嘶哑得像蚊子嗡嗡:“这是在医院,等会声音大了下面人会听到。”

“我知道。”他沙哑地笑了笑,低头啄了下我的嘴,把我的扣子一颗颗扣上。然后他翻身躺在我旁边,顺手掖好了被子。我人还烧着,意识还很模糊,之前因为好奇心聚起的清醒早散得七零八碎,他的热度一离开我立刻舒适了不少,昏昏沉沉的就要睡过去。

他挪了挪枕头,让我的后脑勺靠在他肩上,我感觉到他下巴蹭在我颈侧,有点硬硬的胡茬扎得皮肤微痒。这个姿势没有过分亲密,他的体温也没有燃人的热躁,温和得催人安眠。在他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声里,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一刹,我隐约听到耳边他的声音––––“小三爷,看来我得换个方式保护你。只是,这付出的代价可能有点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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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四 六月 13, 2013 1:51 pm

第十五章  风雨欲来

早上我是被医院里的修女护工叫醒的,黑瞎子已经不见踪影,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窗帘已被护工拉开了,外头阳光正好,淡薄和熙的暖金轻绍似的铺了一地。

融雪的冬日,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觉醒来烧也退了,精神好了不少,就是头还有点晕。刚下床就接到王萌从杭州打的电话,说大奎知会我们三叔安然无恙的回长沙了,三叔他还给我发了份电报让我去取。我听完心里一松:这老狐狸终于回来了;心里疙瘩一解,这人马上也来了精神,得,天气好,出去逛逛吧,顺便取电报。

我走到盥洗室洗脸刮胡,镜子里映出我发青的眼圈,脸上也没啥血色。我不满的打量了两下:妈的,就跟成日窑子里的老烟民似的,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儿。

操,说起来真是。我手一抖,刮脸的刀片差点把下巴划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的情形,依稀记得昨晚睡死前那家伙似乎说了什么,却想不起具体是啥。顺着就想到之前那番问话,这细一琢磨,我就懊恼到不行,明明问着话呢,问着问着就给他那手不知打哪练得风流伎俩撩拨得魂游天外全抛脑后去了,王八蛋,够奸诈。

不过,虽然没有问到关键的部分,也能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绝非黑瞎子说的“只跟他有关,跟我的生活不沾边”:天下没这么巧的事。如果说那天晚上被袭击是碰巧我倒霉,那前面在医院那次又怎么说?总不能说那些清朝粽子给哪位已故的格格选女婿,就冲着全京城最俊的公子哥来了吧?啧,那也该先找解雨臣那小子啊!况且,两次袭击都是被黑瞎子拦截下的,他若非是知道那些粽子的目标而一直守在我附近,怎么会一堵一个准?黑瞎子大抵没想到我会从警察厅档案里知道这消息,所以才拿那样的话忽悠我。

而二叔,必定也是知道些内情的。毕竟,这事是因为他一手压着,才没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脑子里走着过场,我走回床边穿戴齐整,在拾起外套时一道银光晃了晃,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一只银色的怀表。我心想没这玩意儿啊,难道是他的?我奇怪的捡起来,表质地像是纯银的,表盖挺精致,打开一看,我当即呆了一呆。内面里分明镶着一张照片,有些模糊的黑白里透着两个人影––––我和黑瞎子,勾肩搭背,没心没肺的笑着。

“小三爷,第一次照相吧?”

“啊哈,是啊。”

“好勒,咱们站近一点。一,二,三–––”那个带笑的声音于乍然亮起的白光里凝固在记忆深处。

我没来由的眼睛有点酸胀。这也是......被我遗忘的记忆么?

他把这玩意留给我做什么?遗物啊?我咧咧嘴,努力压下忽然泛起的惶恐:这家伙向来神出鬼没,身手好命也大,费不着我瞎操心。这样想着,我沿着旋梯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医院。

保镖们照旧是守在门口。电报局就在王府井大街上,并不远,我躺了一晚脚僵得慌,便由着保镖们跟着,自己步行过去。

王府井大街是京城最繁荣的地,自然是热闹非凡。路上车水马龙,着各式服装的行人川流不息,其中不乏打扮时髦的贵妇和淑女,十分养眼。因为时近春节,许多酒家店面都张灯结彩,挂上了大红灯笼,一眼望去,整条街弥漫着一派喜庆的气氛,完全遮盖了这个时代灰色的尘埃。即使知道这仅是表象,但我行在其间的时候,心情也意外的放松起来。

还好电报局人不多,我很快便拿到了三叔发给我的电报。出乎我的意料,那并不是想象里的三叔对他失踪那段时日的交待,一张纸上尽是意义不明的数字,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一句:一切于六百处见分晓。

那百字的上头一横写得很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看得是一头雾水,六百?六百是什么玩意?正琢磨着,那电报员将我一拍:喔,我占着人地了,还是等回去慢慢研究吧。想着我便把电报掖在内侧口袋里,走了出去。

散步到王府井中段时,有个大戏院正好在揭横幅,热闹的很,我便驻足看起热闹起来。谁知一抬头,在那金灿灿的牌匾下就瞅到了那横幅,一个眼熟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庆云和大戏院新貌重开,倾世名旦白牡丹与当红小生沈青莲同台献艺。”

这白牡丹是什么人我不太清楚,可那沈青莲,不是二月红他老人家的义子么?我从小花那耳闻过,前些年自他出师不在梨园混后,二月红他老人家便不知打哪收了这义子,一身技艺尽授于他。沈青莲得二爷爷这样的一代名伶指点,年纪轻轻便在梨园界声名鹊起,成了今日炙手可热的当红小生。

这么说,早隐居多年的二爷爷今晚也会来?

那可真是罕事,想想有十多年没见他了,也不知他老人家身子骨是否硬朗。

正想的出神,忽然我身子被撞了一下,耳边猛然响起大声吆喝吓了我一大跳:“号外号外,头条新闻啦,昨夜肃亲王墓园离奇被炸,墓内数具遗体神秘失踪,疑似盗墓贼的黑衣男子被警方逮捕!”

我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抓住那匆匆过去的卖报少年:“给我来份!”

丢过去几个铜板,我急匆匆展开报纸,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头条。上面还有黑白照片,尽管曝光过度不甚清晰,可我却在那一片狼藉的墓地中,看到了被数名警察押着的疑似黑瞎子的身影,他垂着头,像被殴打过,一副人事不醒的样子。

怎么回事?他他他那么好的身手,怎么会被警一察抓到的?昨晚不是还好好的跟我在一块么?

我如遭雷劈,对这事实感到实在难以置信,周围纷杂的议论声在我脑海里揉杂成一片的忙音。阳光忽然亮得无比刺眼。刺眼到,我的目光里剩下一片空茫的白。

“哎呀,这不是天真大少爷嘛!”正在我灵魂出窍的当口,一声大吼把我的神志猛地拖了回来。我懵了一秒回头一看,霎时嘴巴都合不拢了。居然在这遇到他了!

“胖子!”我回过神,咧开嘴就朝来人肥硕的大肚子上锤了一拳,“你他妈怎么在这?”

“我他奶奶的还想问你呐,老子都给你小子上香上了两年了!”

“滚你爷爷的!”我忍不住乐了,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却忽然喧闹起来,人群跟潮水似的往一边涌。我正奇怪怎么回事,胖子把我肩一搂,“走走,上茶楼看热闹去,咱俩也叙叙旧。”

我满口应承,和他找了个茶楼上了二楼坐下来。开窗一看,街尾人群攒动,马车轿车拐弯的拐弯,让道的让道,纷纷朝两边避开,让出了一条道。我刚觉着这情形像夹道迎接什么似的,就看见一大队骑马着浅青色制服的官兵,浩浩荡荡的涌了过来。

我奇道:“这些是什么人?”

胖子灌了口茶,“哎哟,这事你都不晓得啊?还能是什么人,奉军呗。前些时奉系军阀的总司令易了主,这不,新主子一上任就迫不及待要上三把火,领着人就入京来了。我看哪,这京城的政府怕是又要改姓喽。”

他刚说完,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转瞬到达了附近,我下意识的瞟了一眼,立时错愕地张大了嘴巴:那那为首那个衣服颜色与其他人截然不同,赫然一身蓝制服的,不正是......闷、油、瓶?








第十六张章 张氏军阀

“这不是张家那小哥吗?”胖子显然也吃了一惊。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引得茶楼里的人纷纷侧目。

我回过神连忙拍了他一把:“你别激动,是就是呗。小哥他本来势力就不小,现下统领奉系也没啥好奇怪的。”

话虽这么说,我却无法压下心里那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闷油瓶这人每次出现,都给人一种近乎陌生人的错觉。想想十年前、哦不,十二年他那邋遢样,谁能跟刚刚马背上那奉军总司令联系在一起?这两年他经历了什么,又怎会坐上这位子我是相当好奇:奉军前几年本由张盐城掌权,虽说都是张姓,我倒真没把小哥跟这个人联系上几分分––––可不是,天下姓张的多了去了!

但仔细一联想,这张盐城在民国七年时日本人与宗社党搞“满蒙独立运动”期间,可是一头搅合在里面,跟这两股势力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的。要说他们是合作肯定不是,可要说是对立冲突也不准确,总之内幕是怎样我不大清楚;但是,昨天肃亲王墓一被炸(尽管听黑瞎子说那宗社党头目善耆并没死成),小哥就带着奉军入京了,要说这两件事没一铜子关系,打死我也不信。
看来,这两人指不定真是同一族里的,张盐城出了啥事闷油瓶才会接替坐上这位置。

只是,他是冲着什么目的来的?裘德考的组织、九门、满清宗社党、日本人,这些势力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纠在一起?这段时间以来事发生的事跟我有怎样的关系?是否与我和黑瞎子同样的祭品身份有关?是否跟我服下的鲛珠有关?

这些疑问林林总总的在我脑中走着过场,让我感觉像一脚踏入泥泞里一样混乱不堪。

“唉唉,你说那小哥现在该称少帅,还是大帅啊?”正想的入神,胖子突然一拍我,神秘兮兮地问。

我哪料他居然来这么不靠谱的一句篡夺我思维,不由有点郁闷:“他叫少帅还是大帅巨帅关你屁事,你不会想去巴结人家,把他当你京城里的新靠山吧?有这心思趁早收了,小哥什么人,冰山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胖子一愣,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声音:“啧啧,天真不简单呀,胖爷我这点心思都被你窥破了啊!”

我好笑:“你那点德行我还不清楚?”

他嘿嘿两声,灌了口茶,望着窗外哈地呼了口热气,嚼巴着茶叶似乎在想什么,我看他那目光都跟白雾一气儿飘到天上去了。隔了一小会,他才腾云驾雾地冲我摇摇头,神态忽然跟要升天似的超然:“其实吧,我倒不是真动了找他做靠山的心思,这小哥人不坏,但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我清楚。我只是担心,他一这回来,就预示九门内要变天了。我虽然不是九门中人,但跟你家霍家解家都多年来往密切,也得提前打伞,啊收个衣服不是?”

我心里“咚”一沉。

“你从哪看出来九门内要变天了?”我沉声问。

他又倒了杯茶,吹了一口:“哪用的着看,霍家那鸿门宴的请帖都发到老子手里来了。再说了,今个儿早上那炸墓的新闻满大街的嚎,谁听不见呀。”

“鸿门宴?你收到什么风声,难道是霍家想干什么?”

“不不,霍家现在因为掌门位子要内斗都自顾不暇。我是说,那天肯定会有什么人兴风作浪,嗨,我语文水平不好,天真你就别钻牛角尖了。诶,鸿门宴是这意思嘛?”

“去去,”我不耐地摆摆手,哪有心思鸟他。

看来,小花那天说的一点没错。两年前,我窥到了这场从清朝弥漫到民国数十年的巨大阴谋的边角,而现在,这阴谋的乌云正慢慢聚拢,聚拢在每个九门中人的头顶,一场暴风雨,就要悄悄的来临了。

就等着,那声惊雷,轰隆隆的炸起来。

胖子说的没错,我们都得打好伞,迎接这场暴风雨的来临。我默默的捏紧了拳头。

“天真,你看这报纸上的人,怎么有点眼熟啊?”耳旁胖子一声问话把我拖回了现实。

只见他拿着我那份报纸,赫然就指着黑瞎子那张照片。

他这一指,我忽然醒觉过来,对啊,黑瞎子被捕肯定也不是意外!但是,会可能是什么情况?他身手头脑都那么好,警察本应该完全拿他没法......难不成是自首的?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到黑瞎子不知怎的脑子就乱,这问题要是放别人身上我恐怕很快就想明白了,可这会琢磨来琢磨去胸中还是乱麻一样。无奈之下,我一把抓着胖子的胳膊,劈头就问:“胖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就用你的思路回答我。”

“啥?”胖子一愣。

我迅速整理好思绪,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说一个身手头脑都一等一的人,他在受到某种大势力的威胁下,偷偷去做了某件极其危险、并且损害那势力利益的事,做完后他明明有机会逃走,并且已经逃离了现场,可为什么又要回到那里去自投罗网给警一察抓住?记住,我这问题有个前提,这个人不是想寻死,他有个......想保护的对象。”

胖子的眼神顿时变得很怪异,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几秒,一把拍掉了我的手:“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要问?不想死,就是想活呗。你都说了,那势力大,他逃哪去不都是个死?要换了我,我也选择先躲牢里,让警一察当免费保镖多划得来!”我听得一拍大腿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他却继续道:“嘶,不过这事也不一定。”

“怎么?”我问。

他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还有两种可能,一是通过新闻转移视线,好来个金蝉脱壳。这二嘛,你说他有个想保护的人?他想保护那人到啥程度?护老婆那种?”

我嘴角一抽:“算是吧.....愿意豁出性命那种。”

胖子没瞅出我这心里别扭的,自顾自的说:“那这二就可能是....嘶,他找个屏障吸引全部火力,暂时换得他想保护的那个人的安全啦。”

外面轰地一声巨响惊得我差点掉下椅子去。

胖子扶住我,瞧着我面无人色不明所以地关问:“咋了,放个礼炮也把你吓成这样?”

我摆摆手,一口把那茶灌到了底,顺着西斜的暮光望向了窗外。对面戏院门口鞭炮劈里啪啦,人群蜂拥一样的里边涌。

我脑子里如同那人群乱糟糟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很清晰,而且越来越清晰:人多,正是摆脱保镖监视的好机会。

我一定得去确认一下,昨晚被抓的是不是黑瞎子本人,一定得去。这样做很冒险,可我太清楚自己一旦下了决定,就算意识到那不应该,我也劝服不了自己。没法,身体里淌着吴家的血,倔得能逆天了。

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

我慢慢把茶灌下肚,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计划在心里酝酿起来。









第十七章 引罪入狱

“胖子,你想看戏么?”我抬起眼皮,慢慢盯住他:“帮我个忙。”

“嗯?”胖子放下茶杯,显然听出了我话里有话,“啥事?”

我站起身,指了指楼下我的那些保镖,压低了声音:“办这件事不能让他们跟着,而且不去办你兄弟我会一辈子不安心。你要真把我当最好的兄弟,就先帮我再说。具体情况,我以后一定告诉你。”

胖子眯起他那精明的小眼睛,边用目光打量我,人就边往后仰。我双手撑着桌面盯着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我得让他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等我都有点不耐烦了,他仰得都快翻过去了,才嘻皮笑脸地咧开嘴:“哎,天真,你该不是想拐带哪家姑娘私奔吧?”

我猛拍了下桌子:“少废话,你帮,是不帮?”

他给震得呛了口茶:“咳咳,帮帮,你让我咋帮?”

“掩护我避开那些保镖,然后若他们找起来,你就说我在戏院里,能拖多久是多久。”


胖子不愧是在京城混了几年的京油子,大街小巷穿起来跟老鼠似的;加之戏院开戏人又多,在他的掩护下,我很快从戏院的后台穿到了王府井的背街,暂时甩掉了保镖们。胖子得帮我拖住他们,自然不能跟我一块离开,分别之际他给我一个号码,告诉我出了麻烦就找他。

我不多逗留,马上拦了俩黄包车急奔向我的目的地–––二叔名下的兴业银行。

到达银行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银行关门时间是晚上七点,我在附近找了个地坐下来,慢慢抽起了烟。等到人烟逐渐散去,银行里的灯熄得差不多了,我才站起身来,在地上捞了堆土把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将外衣撕破取了袖子蒙住头,把自己搞得活像个流浪汉,然后在附近找了块还算尖利的石头,朝银行门口走了过去。

我知道我要做的事相当荒谬,荒谬到昨天的我连想的都不敢去想。

––––我要抢银行,抢二叔的银行,而且抢自己的那份存款。

像盗墓贼这种重刑犯,会被关押在京城郊区的特别监狱里,要探监没个正当理由搞不好会被怀疑成共犯;而且他既然是为了让那些势力不注意到我,那我正大光明的去警察局要人,岂非让他前功尽弃?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入狱。而且要犯下同等严重程度的罪。

险则险矣,但胜算大。谁会想到吴家少爷跟银行抢劫犯有关?不过我不傻,在自家银行抢自己的钱,这事在警察调查清楚后不知会怎么办?顶多能拘留我几十天罢了,这便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

接下来发生的事如我所料,我拿石头抵着其中一个柜台人员的脖子,然后指明要了我名下的那份钱,便装疯卖傻的在那磨蹭起来。警一察很快就赶到了,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抓住,当然就只象征性的反抗了几下,便被他们按倒在地,拖上了警车。

尽管我早清楚警厅里面的暴力审讯,但没预料到这拳脚来得这么狠。开始他们只是用拳头砸,我还能咬着牙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到后来换成脚踹我就扛不住了,几次都差点晕过去,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撑住,撑到他们拿我没法就会扔我进监狱了。等打到最后,我基本都失去了意识,审讯室白晃晃的灯光在眼前杂揉成一片,脑子里嗡嗡直响,只听到不知是哪个警察漠然的丢了一句:“算了,看他这衰样......细皮嫩肉的却穿的这么破,估计是哪个落魄的公子哥给烟瘾逼急了,扔进号子任他自生自灭吧!”
我顿时松了口气。
妈的。总算熬到了。等知道老子是什么人,你们就等着丢饭碗等死吧。
我迷迷糊糊地想,连嘴角淌下来的血也没力气去擦。可他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给我留,把我拎起来兜头就泼了桶冷水。我猛打一激灵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疼得跟散架一样,勉强撑起来被他们推搡着往外走。警车开了一个小时才来到京城郊区的那所监狱,把我交给了狱警。

好歹那狱警看我已经被揍得快要人事不醒,也没再雪上加霜,直接架着我走进了幽黑的监狱深处。

这监狱并不大,不过阴森压抑得可以。统共也就五间,却只有两间有人,我估计是监狱长嫌管理麻烦,只把死囚和重刑犯分了个区,我希望他别把我扔错地方。其实我挺佩服自己这情况下还有心思忐忑。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狱警打开其中一扇监狱的铁门时,我一眼就看到了黑瞎子。

借着晦暗的光我看见那间监狱约莫有十来个人,黑瞎子一个人占了床铺那边,靠着墙似乎在打盹,脚下还有几滩血,从其他人忌惮又瑟缩的神情看,那血显然不是他的。他们当然怕他,连我都感觉到黑瞎子身上散发的那种阴戾锋利的气息,简直就像匹黑夜里的独狼,以一种桀骜的姿态警告威胁着妄图侵入他领地的任何生物。

哐当一声响,我被推了进去。当空气里森冷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的一刻,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踉跄两下就跪在地上,连去叫黑瞎子的力气都没有,他却在这时散漫地抬起了头,盯住了我。

我猜想大概这副样子他大概认不出来,正想勉强笑笑,他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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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四 六月 13, 2013 1:54 pm

第十九章  一念成魔

一架石桥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林间水中弥漫着灰蓝的雾气,远处路灯昏黄,树影摇曳。

我觉得无比恍惚,脚和身体都落不到实处,好像在云端里飘浮,只是凭借本能跌跌撞撞的走着。

我在逃离什么惧怕什么,却又因为身后若有似无的温度感到莫名的安心。

“小三爷,害怕我了?”
耳后一声低笑短促而轻,立时便虚散在夜色里,却使我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当然不,萨非罗尔......老师。”我摇摇头,听到自己因犹豫而支吾的字眼。我在犹豫什么?在否决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在考虑是否该叫他......老师?又为什么而犹豫?为什么.......

脑子里刹那间闪现出教堂里斑驳混乱、横尸遍野的场面,记忆像玻璃碎片被无形的手聚拢在一块,拼凑出了清晰的模样。我感到手心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以及那枪管的触感:明明滚烫滚烫,寒意却一直渗到骨髓里去。

那是独属于死亡的温度,它真真实实的提醒着我那场杀伐,不是虚梦。

尽管不是我亲手扣动扳机,可从我手里射出的子弹却贯穿了一个人的头颅,他的血迹还在我脚踝上。无论这些人以孤儿院孩子性命做筹码的行为有多令人发指,可到底是好几条人命!而且帮我杀人的还是我教会学堂的老师!这太疯狂了!我怎么会想到找他帮忙的?这不是连累死他了吗?

我心里沉甸甸的,像吸满了墨汁的海绵。

等晃晃悠悠终沉了底,那些挣扎的心绪也纠成了一团,成了一个越渐清晰的念头。我暗暗下了决心:这事,怎么着都得自己扛了。反正我现在还没满十六,现今是民主的新时代,那《暂行新刑律》里对青少年犯法的条律我也依稀记得:十三岁以上未满十六岁者若有保佐者交纳保证金,好像是可以减刑二分之一的;况且我这是为了救那几个被绑架的孩子,尽管犯下了这么严重的......杀人罪,功兴许也能抵消一部分罪责吧。无非是送去少年感化所待个几年,再不济就是蹲号子,那也不能让为了帮我而杀人的老师去替我受罚!

没错,没错。我混乱的想着,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栽进水里却被堪堪拉住。惊魂未定之时身体已被往回一拽,我的背脊就靠到了身后坚实的胸膛上。

“小心点,怎么总冒冒失失的?”蛊惑的男人声音近在咫尺,他嘴唇几乎就贴着我耳背。

我条件反射的弹开来。回过头,正撞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免有点窘迫,我摇摇头:“没什么,想问题没注意。”

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手收回去插在裤兜里,一迈步与我擦肩而过:“杀戮的意义就是生存。不妨告诉你,这对于我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所以,别浪费时间思考如此简单的问题,别做无畏的牺牲。今晚,就当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杀戮的意义是生存。
我无心去思考这句简单,却于我难以理解的话,注意力已被他后面的话尽数吸引。什么意思?什么再平常不过,杀人吗?杀人怎么会对于他是很平常的事?还有那最后一课,他要去做什么?

“喂,等等!”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一身黑衣很快没入了暗夜,只远远的抛下几个字:“再见,小三爷。明天,好好上你的课吧。”

我怔了怔,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了上去,离他身后几步却再挪不开步子:“老师!”

他驻了足,沉默了一会,似乎是颇为无奈的笑了起来:“你还叫我老师?”

我语塞,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的确,仔细想想,他那杀人不眨眼的心理素质怎会只是个教会老师?到底是我阅历太浅,阅人太少,一时窥不破这层罢了。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来教会里当老师的目的是什么?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会是巧合吗?他帮我也仅仅是因为我是他的学生,他出于责任保护我?还是......另有目的?

我心情复杂地呆立在那。
四周的黑暗好像无边无际,一阵从未有过的仓皇感像夜雾一般将我困在其中。

“为什么选择找我帮忙呢,小三爷?”
令人茫然失措的沉默被他忽然打破。他侧过头来,似乎在笑,轮廓却因逆光而隐隐显出几分锋利。

我愣了一下,没怎么思考:“因为你是我的老师......我相信你会帮我。”

“哦,是吗?就因为这个信任我?”

“嗯....嗯。”

“那为什么....要杀他?”一个声音突然响彻黑暗,却是来自我的脑海深处。

一道闪电撕裂天际。

我霎时像触电一样睁大了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切被强烈的白光砸的支离破碎,那人影早已无影无踪。空茫失焦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听到破空的枪声裹挟着猎猎风声擦过耳际,我惊恐的回过头,竟然看见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我”冷酷的握着枪,眼神冷洌的像一把寒冰凝成的利刃。

我大叫一声睁开了眼,全身浸透了冷汗。

“哟呵,这小子总算醒了?”

“罗嗦什么,赶紧动手!”

“急个鸟急,等他醒转才有玩头。”

头顶传来几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我渐渐清醒过来,视线适应了黑暗,看到头顶有几个晃动的影子。

什么人?我警惕起来,一动才发现四肢被什么绑了个结实,漂浮的意识才骤然被抓回大脑:对了,我在监狱!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些囚犯绑我做什么?黑瞎子呢?我望了望四周,视线却被包围着我的人影挡得密不透风,我看不清黑暗里他们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附骨之蛆,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时不知是谁的手一把拎起了我的头,那恶臭的汗味让我作呕:“啧啧,看起来年纪不大呀,怎么跑这来了?来找乐子的?”头顶的声音怪音怪调,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猥亵意味。他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纷纷附和起来––––“瞧他这白白净净小模样,莫不是哪个相公馆子里出来找恩客的吧?”“他妈的,肯定是,我看那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鸟人就是他恩客!”“对,看他们俩那样没跑了,玩死他,替马哥出口气!”
              
我顿时明白了这群人打算做什么,对监狱这类的龌龊行为我不是没耳闻,只是想不到自己会面临这种情况。但我这人本性拧巴,越恶劣的情况我反而越冷静。尽管不知道黑瞎子怎会不在监狱,但我万分相信他不会丢下我不管,恐怕就在监狱附近,那些人大抵是以为他回不来才想对我下手,我得拖延时间等他回来。

我迅速想到了所有能用于自救的信息,顶着嘈杂的辱骂就冷笑了一声:“要动我,先想想你们有几条命再说。看清楚老子的皮鞋,是不是一般人穿的起的。再看看地上的血,是你们那啥马哥的吧?想跟他一个下场?别他妈找死。”

我这话字字砸在空旷的监狱里掷地有声,四周霎时安静了下来。

脚被抬了起来,我看到有个人还真去观察我的鞋,“邱叔....您别说,他这鞋还......”

“啪”一声,那人被我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抽得翻了出去,怒骂声炸在我脑后:“管个鸟的鞋!你以为这里啥地,就他妈是死牢!”说着他拍拍我的脸,狰狞地笑起来:“这小公子要真有能耐,会落到这地儿来?”

我顿感不妙,这人没给我讹着,此时就听到不知是谁支支吾吾回了一句:“可万一那人.....马哥他.....我看他来头不小的样子,怕是...”

头顶大笑起来,唾沫星子横飞四溅:“怕他妈个卵蛋!那鸟人一看就是要被拉出去私下毙了,来头不小?你见过保释的人被条子押着出去的,啊?”

“说的对啊,咱们怕个鸟!”

“哈哈,这小子长的挺俊,比上次那个病鬼强多了,谁他妈第一个上?”

我听得冷汗直冒,下一秒头被拎了起来,眼看一个壮硕的黑影径直压过来,我哪里还能静观其变?当下一躬身子把头狠狠磕过去,只听一身闷响,那人吃痛抱着头退了两步,我立刻瞅空趁势而起,连滚带爬撞出包围,冲到那监狱铁门就一通狂砸:“来人,他妈这里杀人了!”

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拖拽回去,数只手擒着我四肢将我按牢在地,混乱中我的头不知被谁抓起来就往地上死命的磕:“妈勒个逼的,叫你撞老子的头,叫你撞!”

我被砸得眼冒金星,头顶流下炙热黏稠的液体,鼻腔里充斥着腥甜的液体。晕眩阵阵袭来,“次拉”一声我只感觉后背一凉,坚韧的中山装已被撕了个稀烂。我疯狂的挣扎起来,然而四肢却被踩着按着,根本动弹不得,在巨大的恐惧和仓皇下,我歇斯底里地嘶吼出来:“蝎子,蝎子!”

“喊个屁!”回应我的一个巴掌,打得我耳朵里霎时嗡嗡一片。

为什么....你还不出现!

我痛恨这样懦弱的念头,痛恨这样依赖一个人,可逐渐模糊的意识却让我无法停止这种期盼,好像那个黑色身影是比光明更让人依赖的救赎。我捏紧了拳头,感到整个世界在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就在这时铁门“哐当”一声响,世界竟真的沉寂了下来。

我的身体骤然一松,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有人颤声的议论,显然那是因为惊恐。

妈的,总算回来了。
我顾不上额角淌下的血,立马一翻身爬了起来,果然一眼便看见了黑瞎子,他手插裤兜,状似吊儿郎当的站在那,全身却都散发着一种威胁的气息。我本能的觉得那是一种杀戮开始前的姿态。

他定定用目光梭巡了我好一会,才转向了其他人,慢慢抬起了手腕,一脸的似笑非笑:“十分钟,你们就反了?”

那语气玩味,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狠戾。

我看到不少人抖得跟筛糠一样,特别是砸我那王八蛋,当黑瞎子缓步朝他踱过去时只差没跪地上,还强作无畏:“瞅、瞅着老子搞屁!这事都他妈是王八邱他.......”

他话还没说完,黑瞎子以惊人的速度一滑步闪到了他身后,反手就勒住了他脖颈,却是冲着我笑了一笑:“小三爷,把眼闭上。”

我一愣,这关头我哪听得进他这话?兀自瞪着眼,睁睁就见他指间似有寒茫,闪电般往那人喉间利落的一抹!鲜血从那人颈间狂喷而出,他连喊都喊不出,径直捂着脖子滚倒在地,喉头里咽着鼓风箱似的嗬嗬惨吟。但他很快就没了动静,只有喷涌的鲜血还未止,淌在地上像一滩浓墨,和之前的血迹融为一体,成了比夜还黑的黑。

我挪开目光,感到一阵阵反胃,却惊异的发现自己并不胆寒和惊恐。也许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杀人,也许是因为这人我也杀之后快,也许是.......我真的被他染黑了。

杀戮的意义是生存。这世界,何谓黑,何谓白?选择循规蹈矩的沉默,还是逆天渎神的犯规?

无谓,我只愿与你并肩而行。

额角淌下的液体模糊了视线,我擦了擦,仰起头,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

“嘶,这血真够臭的。”

目睹这场修罗表演的每个观众都惊恐万状的噤着声,空旷的牢狱里黑瞎子随意抛下的字眼格外清晰。他俯视着已经死去的那人浑不在意的笑了笑,甩了甩手里的利器,我看清那居然是把小手术刀,肯定是从医院里带出来的,真也不知他是怎么藏的居然没被警察搜走。正想着,他已把玩着那刀,散散漫漫就朝另一个人走了过去。不用说,那王八邱。

其他人立刻纷纷识相缩到了角落里抱头蹲着,王八邱却像是被吓懵了,缩着脖子脸色发青,真他妈像个王八。等黑瞎子走到他几步开外,他才一跃而起想逃,可哪里快的过黑瞎子:还没跑出两步就被黑瞎子一脚踹在背心翻倒在地,被他用膝盖制在地上,反手锁牢了脖子。我见黑瞎子另一只手勾着刀子把玩,逗弄猎物似的比划着王八邱脖子,知道他宰了他是迟早的事,不免还是起了顾虑––––闹出太多人命对我俩没好处,毕竟不是蹲一辈子号子。

于是我冲上去就抓住他要下刀的手,沉声道:“我来。”

他讶异地挑了下眉毛,转而却了当似地一笑,把那刀柄试探地朝我递了递。我清楚黑瞎子知道我不会下这狠手,但那王八邱不知情当然是更加惊恐,但他怎么挣扎都是徒然,只引得黑瞎子的牵制像蟒蛇般越锁越紧,我甚至听到他颈骨都发出了咯咯地错位声。我接过那刀子,冷冷地盯着王八邱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满意的从那惧色里劫获了报复的快意。
当然,我不打算杀他,可那张满脸横肉的脸让我越看越恶心,我想起刚才那事心里就恶火难平。妈的,老王八蛋龌龊主意打老子头上来了,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我浑身把刀抛到一边,朝黑瞎子摆摆手:“我不喜欢见血,我喜欢更爽的方式。”

说完我就拎起王八邱的衣领,猛一使力把他拽离了黑瞎子的钳制,就是一记重拳照着他面门浑手就砸。王八邱“嗷”一声惨嚎弯下了身,我趁势猛一脚踹他肚子上,把他踢得仰面翻了过去,然后冲上去就用膝盖压着他胸腔,抓着他头拳头捏紧了狂风骤雨的往下砸,只砸得他声声惨嚎。我发誓我他妈从没揍人揍得这么痛快过,疼痛被狂涌的血液冲到拳头上,随着砸出的力度消失不见,身体里只剩下被恶火激发出来的嗜血狼性。我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凶狠的一面,等回过神,那王八邱已经翻着白眼厥了过去,满脸是血,鼻子也被我揍歪了,瘫在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我打完心里是畅快淋漓,手却又疼又麻,肿得跟馒头似的。

额角也疼得更厉害了,也许是因为发泄时用力过猛,脑门的青筋突突直跳像要涨破;我撑在那缓了口气,抬头就正对上黑瞎子饶有兴味的神色,那股嚣张气焰不知怎的就一溜烟跑没了。我头晕心里恶躁,硬着口气跟他呛:“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打人啊!”

他像是啼笑皆非,蹲到王八邱边上拍了拍他的脸:“啧,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惹小三爷,哪天说不定把我也揍成这样了。”

我冲他状似无意地攒了攒拳头:知道就好。

他勾勾唇角,俯身去拾那刀子。我按住他,踢了那王八邱一脚:“都这样了,留他一条狗命也无所谓。”然后一撑手臂我就站了起来,可这一起身才叫真晕,感觉血瞬间往脑门上狂涌,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我摇摇晃晃一个趔趄,被黑瞎子一把扶住了身体。他将我架起,转身过去的一瞬,我听见“噗”地一声,那是一种闷闷的穿刺声,像扎在肉体上。我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扭头想看,却被黑瞎子的手遮住了视线。

“不喜欢这种场面就别看。”他凑在耳边温柔地低语,“我不是不愿听你的,可不留后患,从来都是我办事原则。”

我听得心一悸,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衣襟。黑瞎子一使力几乎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一惊,赶忙去挣他手臂:监狱里他妈还有其他人(虽然他们都不敢看),而且这么个抱法是个爷们都介意!他笑了笑,揽我腰间的手却箍得更牢,那神态自若得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人,将我径直抱上了床。

这不躺还好,人一放松,疼痛全袭上来了。不仅头晕,额角更是疼得厉害。我估计那肿得一头两个大,抬手想摸,却被黑瞎子轻轻攥住了手。

“你的手比头好不到哪去,我来。”

他笑着低头凑下来,一片阴影遮蔽了我的视线。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他柔软干燥的嘴唇贴上我额角,吻允着那里已经干涸的血。

那细腻的动作让我感觉他像一头独狼,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方式像另一头独狼表达着尊重与爱意。

我并不认为自己的秉性与黑瞎子有任何相似,可与他的距离越近,我便越深刻的触摸到自己骨血里隐藏的狼性,好像天生就是如此。黑瞎子跟所有出现在我世界里的人都不一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像把锋利的磨刀石,正以这种深深扎进我生命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引导着我、打磨着我、激励着我,直至我锋芒毕露锐不可当的那一天。

看着吧,总有那么一天的。

额角一阵阵酥麻减轻了疼痛,我舒适的仰了仰头,把脖子舒展开。

他形状好看的锁骨正好擦着我的鼻尖,我忍不住贴近了一些,嗅到从他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味道。那种粗砺的蛊惑的.......浓郁得如同夜里降临的雾霾,把我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我闭着眼,监狱里无人一般的安静,感觉好像就站在一片属于狼的荒原上:周遭的一切都是虚无,只有他是真实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在黑瞎子的气息里,我却没感觉任何不适。

大脑越来越空茫,他一声叹息才把我的神智拽回来:“差一点赶不及.....还好听到你喊我。”我感到肩胛被他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语调沉沉下坠:“那些伤了你的人,我到时一个也不会留。”

明明知道这句话意味即将发生的残酷,可一字字砸在耳膜,我却一瞬像失了神,心跳也乱了节拍。我抓紧他的肩,吻上他的硬朗的下颌,鬼使神差地轻声念道:“蝎子.....”

肩胛上他的手指蓦地收紧,我的头被猝不及防地按住,他借势低头就吻了上来。我以为要承受的是狂风骤雨,可意外的他吻的相当隐忍,连呼吸都在极力克制。在我嘴唇上浅浅流连一番,他便撑起身俯视我,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小三爷。别玩火自焚。我可不想在这里.....让你伤上加伤。”语气还压得挺重,一点也不似玩味。

我被他吻的舌头发软,却习惯性的脱口就顶:“你他妈还、还有不禽兽的时候啊。”

“那你是希望我禽兽了?”他笑笑,我还没回答,就给他不由分说掀着翻了个面。他一手压住我身体,一下把衣服破口撕了个彻底。他低头啃咬舔允我已然光裸的背,粗糙的手掌顺着脊骨就往下一寸寸摸。

我脸抵在床板上,也无法从他表情上判断他是不是玩真的,当下心里慌了。他转瞬已摸到我裤腰,我反手一把抓紧他手,嘴却要命的不会求饶:“你他妈住手,你要敢在这对我来,小心出去被吴家追杀!”

我是真给吓得有点手足无措,语气又急又抖。这禽兽在教堂都敢来,谁知他在不在乎这里是监狱,再者那些人他也已打算灭口,谁又知他在不在乎他们看着!这家伙就是个疯子,他不在乎我可在乎!

黑瞎子咯咯笑起来,又在我背上吻了一下,倒真住了手。我松了口气,被他扶起来套上了他的外套。他低着头帮我扣扣子,似乎是忍俊不禁:“吓吓你而已。我得保证你有体力走出这里。”

我抓住他手腕:“我们一起出去,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不可能。”他陡然敛了笑,“你不走,我没法放手一搏,计划也会功亏一篑。”

“什么计划?”我皱起眉。

他把我的扣子扣完,才启口:“我今天早上出去,是因为有个人指明要见我。你猜猜那人是谁?”

“谁?”

他盯着我,漫不经心的吐了三个字:“你二叔。”

我霎时惊得一呆:“他他他怎会来找你,是因为我.....”

“不,”他笑笑,“他不知道你在这。他来找我是我预料到的事,现在我的计划算成功了一半。”

预料到的?我二叔来找他也是他所谓“计划”的一部分?可他是怎么引起我二叔注意的,难道是新闻?难道他回到肃亲王墓故意投案入狱,除了要转移敌人火力外,就是想通过媒体引起我二叔的注意?可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我二叔能帮他完成计划?我二叔那样的人怎会帮他的忙?

我怎么也想不通,满腹疑云地问:“怎么回事?你说明白。”

“我告诉过你,你二叔知道的事比你三叔更多。包括“组织”的存在,他也知道。”

我点点头,这我猜的到,否则我二叔也不会把那清朝粽子的事极力压下。

“组织对于吴家和其他几门都是个威胁,其中渊源太深,我以后会慢慢你解释。我现在只告诉你,组织要窃取宗社党和日本人搞出来的实验品,这事,你二叔是知道的,并且一直在暗中阻止。我的存在,他也是知道的。他本来将我视作敌人,打算除掉我。”他慢慢勾起唇角,“可我那天一炸墓,除了破坏组织的计划外,更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你二叔那么精明的人,他不会想不明白我这么做的目的。我已经背叛了组织,而且手里掌握的信息不少,一旦为他所用将会成为有力的帮手,可我若投靠其他人则刚好相反。这个中内幕你二叔再清楚不过,所有他当然会来找我喽。”

我听得是目瞪口呆,但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二叔现在打算拉你入麾下?”

“是,打算,但他不信任我。如果我今晚计划成功的话,他才会那么做。”

他说完,脸上浮起了一丝笃定的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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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四 六月 13, 2013 1:56 pm

第二十一章 重见天日

我却心底一沉:所以,我果然是他未计划到的一个差错。

说起来也是,他哪能想到我会出格到居然闯进号子来找他。也许我不这么做,他的计划会顺利很多。黑瞎子是个习惯单独行动的潜行者,多一个人反倒会让他束手束脚,特别是这人还是他的破绽,我。如果我坚持不走,好比在蜘蛛结的网上戳个洞,他的计划真的会出纰漏。
想到这,我就分外沮丧,但更多的是不甘:难道真得一个人先走?我能安的下心吗?不能并肩战斗就算了,可啥都不做的静观其变?

–––我向来是个行动派,这种“等”法比死还叫我难受。

我吸了口气盯着黑瞎子:“离晚上还有不少时间吧?你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尽量配合你的行动。”

他忽然就乐开了,伸手扶了扶镜框,笑着也不打话。我一把抓着他手臂:“少不正经,我跟你说真的,我不走!”

他的墨镜被我的拉扯震滑到鼻梁,露出深灰的瞳仁,那眼神却是半分玩味也无。他捧住我的头注视我时,我从那双眼里读出了一丝担忧和无奈。隔了几秒,他才启口:“如果可以,我很想与你并肩战斗,小三爷。可这次例外。因为实施这个计划很简单很直接,拼的就是身手和速度。如果你不在,我有一万分的把握把赌注押在自己身上,可你若在这里,我连赌都赌不起。”

我一瞬间感到万分沮丧,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有气无力,但死心总归太难:“行,我出去可以,但出去之后就没我事了?不需要我做个外应啥的?我这身手不行,好歹吴家大少爷的身份能起点作用吧?你还是说说你的计划,我想想我能做啥。干等,我做不到。”我摇摇头。

“吴家大少爷。”他轻声念着,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我有点恼,一把抓住了他衣襟。他却顺势靠过来,揽住我肩就在我耳畔啄了一口,低声近乎叹息:“相信我,计划一定会成功。我还想留着命那么叫你。”

“叫啥?”我愣了愣。

“少、爷、啊...”他低沉的嗓音缓慢清晰。

我老脸忽然轰地烧了起来。
明明是个再正经不过的称呼,被他一念,怎么就充满了....那种.....
那种意味....

妈的!吴邪你他妈想哪去了!他如果投入吴家门下当然得喊我少爷!我一把推开他,“少少少打马虎眼,你不讲清楚我凭什么相信你?要让我乖乖走人,最起码把计划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没多复杂,”他耸耸肩,“我之前在这里埋了炸药,今晚我把那些‘实验品’都引到这来,让它们跟这里的狱警和这群渣滓斗斗,在混乱中我要脱身并不难。”

“实验品”?原来他今晚打算在这解决那些清朝粽子!
我奇道:“你怎么引那些玩意过来,你又出不去,总不该是打电话或者发电报喊他们吧!”

他笑了一下:“因为我身上流着赫舍里氏的血,而且是祭品,他们一定会来找我。”

我一惊,脑海里闪现出那些粽子的清朝官服,忽然想起黑瞎子是旗人出身。那些粽子会来找他跟他的血统有关?我略一思忖便想不大通:“可那些实验品不也袭击过我?”

“你跟我不一样。”他摇摇头,似笑非笑,“宗社党那群人派实验品去找你,只是想带走你借此威胁吴家。而我,他们想把我变成跟那些‘实验品’一样的怪物。”

“可为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他的笑陡然冷的像崩裂了的冰,字字森寒,“那些‘实验品’,全是我的同族人。赫舍里一族,当年都中了诅咒。没死的被活埋,已经在土里的,就异变成了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只有我是个例外,他们怎会放过我呢?”

我顷刻间如坠冰窖,为这突然听到的残酷而惊悚的答案生生打了个寒噤。我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被他扣住肩膀拉进怀里。他摸了摸我的后脑,掌心很暖,语气也再听不出半分冷意:“抱歉,小三爷。关于我的一切,我以后都会告诉你。现在你真的该走了,天快黑了,它们只会在黑夜里行动。今晚有一场月食,我不确定是什么时辰,所以,你得赶快。”

我浑身僵冷的像冻尸,好半天才在他的体温中慢慢回暖,脑海里却有一个决定渐渐成了型。他输不起,我也不能让他输。任何能帮到他的可能我都会不会放弃。“吴家大少爷”的身份能起什么作用我暂时想不齐全,可“吴邪”也许会奏效。

––––只是,那个人,会帮这个忙么?



第二十二章 大帅府

狱警不知是否事先被黑瞎子打点过,他没废太大周章便我挣得了两天的“假释”。我猜想也许是因为那狱警见我二叔这样的人物来找黑瞎子,便以为他有不得了的背景,所以不敢不为我开后门。

本来我给自己留了一手,也能通过能够证明自己身份获释,可现在二叔来过我不敢再打草惊蛇,抢银行这事暂且先瞒着,能瞒多久是多久;当然,将这事完全抹掉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现在没那个时间去处理。

再者,说是“假释”,我出去了做回吴家大少,这些个势利眼的破警察还敢抓我回去不成?

身后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在走出高墙的一刹,我眼睛一下子给刺激得几近失明,捂着双眼蹲到地上,很久很久才缓过来。脚下的影子很淡,冬日的暮光明明稀薄,可这两天我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重新回到光明里反倒觉得刺目和不真实,甚至还有一点点茫然,觉得自己无所皈依。

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恍如隔世。才两天,居然就感觉自己沧桑了不少。

黑瞎子,你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如此适应这种环境的?被活埋,是比坐牢可怕千百倍的折磨吗?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蹲一回号子就是在炼狱里走一遭”,脑海里莫名冒出这一念:尽管这次经历如此短暂,我却真切身体会了监狱是个啥地方。确实是能完全暴露出这世界隐藏的黑暗的、叫人“脱胎换骨”的炼狱。能在那地方生存下来的,都是鬼也不敢招惹的恶极之人。

黑瞎子....他简直就是恶极中的恶极的....

阿修罗王。

我扭头看了看散发着森寒气息的大铁门,却不感觉冷,好像身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阿修罗是黑暗的王者,可任由他沉沦到黑暗里死去,我却做不到。

那家伙要下地狱,小鬼们不是都要吓得倾巢而出了?所以吧,替老百姓着想也不能让他死了。

况且,这人的命,是我的。谁挡着我救他,鬼挡杀鬼,神挡杀神。

我蹲下身,从鞋底摸出了那枚怀表,用力捏了捏,站起来向不远处的驿站走去。

在这人迹罕至的郊区,没有车俩来往,只有最原始的交通工具–––马。

说实话我心里挺悬,毕竟不是北方长大,骑马这事实在接触不频繁,但此时没第二选择,还得赶时间。我摸遍全身,好歹在黑瞎子的衣兜里摸到了几枚大洋,也不知是不是他给我备好的,用这钱我换了匹马,最快的马。

即使不怎么会骑,此时也得当自己会骑了。爬上马背那一刻,我心一横索性把自己绑在鞍座上,浑手就是一记响鞭,抽得那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霎时间风声猎猎,下一秒我就被带着箭一般刺进暮色里,朝着京城的方向破风般地疾奔而去。

也不知是我有骑马的天赋还是心太急没顾忌,居然给我一路顺风回到了京城。

但马上报应就来了,一下马我吐得翻江倒海。

––––这不能怪老子体质差,进号子到现在就喝了点水,神仙也扛不住。

我顾不上休息,立即匆匆奔进市区,拦了俩黄包车坐了上去。

那拉车大爷挺殷勤,把毛巾往背上一搭笑呵呵:“客官要去哪?”

我汗流浃背,喘了几口气才想起来....我不知道上哪找那人!我细一思忖,吞吐了半天挤出几个字:“呃...前日入京那奉军总司令的住所在哪?我要去那!”

“你你你要去大帅府?小公子,你知不知道那是啥地儿?”那大爷显然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上下打量我。也是,怪不了他吃惊,就我这风尘仆仆的狼狈样,怎看也不像敢上大帅府的人。

但我没心思跟一车夫多解释,手一挥不耐道:“知道,知道,我是要投军的,快点拉,到了少不了你的车钱!”

“得令!”他这一听哪敢怠慢,抬脚飞也似地把车拉了起来。

一路上大街小巷左拐右弯,那车夫气喘吁吁还不忘给我介绍大帅府的来历,说是前年那前奉军首领张盐城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把顺郡王府买下来给改的,当真气派如何如何。我压着焦虑心不在焉地听着,思绪随着车子颠颠簸簸,没一会儿便到了大帅府。

倒是真气派。

我抬脚下车,一眼望去便见着一左一右两排官兵,清一色守陵墓般地面无表情;最里面两座巨大的石狮守着府门口,凶凶然的森严。檐牙飞翘的屋顶像高山一样巍峨,我头晕目眩地仰着头,感觉那投下来的一幢阴影朝我轰轰然地压过来。

压得我窒息,竟莫名地产生一种恐惧感,恍然觉得里面我要找的那人不是闷油瓶,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奉军总司令”。

那种“他会帮忙”的信心,也因此晃悠悠的,摇摇欲坠起来。

 我退了一步,胸口怀表沉甸甸地砸在心口,砸得我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一步步走入了帅府屋檐下的阴影里。


“站住,你什么人?”
没走两步,我就被一个官兵拿枪挡住了。

对面神色冷得硌人,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我找闷...哦不,张司令!”

“你找我们司令?”那官兵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目光渐渐流露出几分鄙夷来。我正心想估计是被误会成来走头无路想来投军的难民,就被他猛推得一个趔趄:“去去,哪来的叫花子,我们司令岂是你能高攀得起的!”

“你!”我几时受过这种蔑视?在家是独宠一身的少爷,在外也没人敢对我横眉竖眼,这一下居然被当作了叫花子!加上又累又渴,躁意怒气揉在一起简直血冲脑门,我上去就揪住那官兵领子:“说话小心着点!我可跟你们司令是老相识了,叫他出来,我有要事!”

话音未落脑门就挨了一枪托,那官兵一脚踹得我翻出几米,我捂着头脑子嗡嗡一片,只听到他破口大骂:“滚滚滚,再捣乱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额角有热热的液体淌下来,我感到一阵阵强烈的晕眩袭来,但骨子里的倔强不容我在此刻倒下。我扶着额,勉强支住不稳的身体,一把扯下胸前的怀表,发了狠地一字一句道:“你有种,毙了老子啊!来,朝这打!”我指了指脑门,仰起头盯着他,“不过记得在我死后把这个交给你们司令,看他会怎么处置你吧!”说着,我将那怀表提在他眼前晃了晃,银色的反光耀得他眼前一亮。

叫花子身上怎会有如此名贵的西洋玩意?这点是个正常人都懂。虽然这东西是黑瞎子给我的,里面还有我跟他的合影,但这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怀表被接过去,那官兵将信将疑地瞧了几眼,语气明显缓和:“你...等等,等会我进去通报司令,他现在在会客没空!”

“会客?会什么客?”我奇道。

他扫了我一眼,颇有些不耐:“京城解门家主,解九爷!大人物的事,问多了没你什么好处!”

我心里一惊:解九爷,那不是小花吗?
闷油瓶和小花会面是为了什么?怎么这么巧就是今天?会不会跟今晚的事有关?那可就糟了。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府门内忽然传出了一阵金属哐啷声,似乎有人要出来。那些官兵纷纷转身行礼,我却是下意识地扭头就逃,直冲到斜对面的一颗树后藏了起来。这事绝不能让小花知道,否则就坏了:一来他跟黑瞎子是死对头;二来他要知道我打算去监狱救人必然会阻拦我;三来,他要知道这事能不告诉我二叔?

嘎地一声,府门大开。一个清隽的身影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他戴了个绒皮帽看不见脸,不过一身妃色大衣打眼得很,果不其然就是小花那小子。再一看,他身后跟着那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竟然是秀秀。转而一想我便松了口气,既然她也在,必然不会是跟今日之事有干系,多半是为了一个月后霍家要办的那场“祭祖宴”。

那还好,比起应付小花,我更愿意去劝说闷油瓶的多。这么想着,我握了握拳,竟从这点侥幸里寻回了一丝飘渺的信心。

目视小花的背影远去,我重新回到了府门前。那官兵有些奇怪我怎么刚刚突然不见,但也没多问,便拿着怀表进去通报了。我颇有些忐忑,不知闷油瓶见到那怀表会有啥想法,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他是否认得出当中有我?又或者...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么个人?

左等右等了好一会,门内才传来了脚步声。我看着那门缝洩出的一线光明,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生怕迎接我的是冷冰冰的逐客令,但这种担心在我看到那官兵神情的一刻便无影无踪了。他毕恭毕敬地领着我进去,一路上还止不住地哈腰道歉。说实话,我确实很想揍他一顿,可这毕竟是小哥的地盘、他的手下,我怎么的也得顾着他几分颜面。

绕过了假山错落的前院,就进了道幽长的走廊,寒凉的穿堂风扑面而来。我一边腹诽着这帅府虽然大,怎的阴气森森的,转眼绕了个弯,面前出现了一扇门,顶上一块墨黑的匾:刻着龙飞凤舞的“意远厅”三个大字。想来这里应该是他商议要事的会议厅。

“司令就在里边等您,请。”那官兵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我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

里面很黑,月光透过渐开的门缝泄在脚底,一眼映入的便是闷油瓶立于窗前的侧影。窗门大开把帘子吹的猎猎飘荡,他似乎在看窗外又似乎没有,好像根本没察觉到我进来的动静,整个人在夜色里石雕一样冷峻。

整个厅堂里静得怵人,只有他身前桌上的几沓纸书细碎地哗啦哗啦。

我杵在那坐立不得,终于忍不住想走过去喊他一声。谁知还没动步子,他倒先启了口:“你来了。”

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恩。”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顿住步子。脑子却打不住步伐地提醒我赶快求他帮忙,正思虑着从哪怎么开口,他又抛了两个字:“有事?”

我心里一喜,正欲开口,他却回过身,抬手起落有道银光闪了一闪,顺着他手心滑到桌面上。他搁物的动作很轻,金属磕在木头面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扣”地清冷响声,把我的话头生生噎回了咽喉。

–––是那个怀表。

我瞬间有种冲过去把它拿回来的冲动,他像是有所察觉似的摹地拢手,将那怀表又重拾了起来。银色的链子嗒啦啦掠过桌面,我随着他胳膊的动作跟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黑沉沉的一双眼毫无波澜地望着我,像在梭巡像在询问。我避之不及,只觉得周遭的温度都因他的目光骤降到冰点,空气也要凝固起来。

我给这可怕的静默憋到呼吸困难,踌躇已久地一声小哥到了喉口,却鬼使神差地成了“张司令”,还正巧跟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撞了个音,我压根没听清,“啊?”

他皱了皱眉,沉默了两秒:“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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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一 六月 17, 2013 6:06 am

第二十三章   惊闻隐情

我正愁怎么撬闷油瓶的瓶盖呢,他居然先开了口,可真太好了。

我三两步走过去,他的眼睛一直攥着我由远及近。这简直我有种与他对峙的感觉,逼得我到了桌前时,不得不把目光挪到那怀表上,腹诽这当了司令就是不一样啊。

“怎么了?”我咽了口唾沫,颇有些压抑。

怀表被递了过来,明晃晃的表盖开着,里边两张笑脸看得我神经一跳。我一下子有点尴尬,连伸出手的动作都变得迟疑起来,可刚碰到怀表,他却拢手收了回去。

嗯?我疑惑地抬头。

“你怎么弄的。”他的眼神似是审视似是打量,一副“回答我,这东西才会还给你”的姿态。

我一愣,马上明白他是在问我头上的伤,这不提还好,提起来我就一肚子恶火。可对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我发作不出也拉不下脸来撒那个火,毕竟这伤说起来是我自找的,便只得装作无谓地笑笑:“没啥,磕着了。”

他盯了我两秒未语,忽而垂下眼睑,伸手拿起了一旁电话听筒。我心想别不是在叫大夫吧,下意识就按了他拨盘的手:“我真没啥大碍。”

他抬眼,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两秒,才淡淡道:“左边柜子里,有药。”说着将那怀表递了过来。

我接过,有点不知所措地“哦”了一声,依言找到旁边柜子。打开一看,里边果然有瓶药。拣起旁边的棉布,我倒了一点捂在额上揉,掌心怀表的温度透到伤处冰凉惬意。虽背着身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心里的紧张却随着舒缓的疼痛一点点松懈了下来。

还好,还好。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哥。

虽说隔了层“张司令”的身份在,他比以前更让人感到疏离和陌生,可有些东西到底没变。比如他一如既往的闷和冷,比如他身为我司守的使命和责任感。

不管因外界的关系有诸多犹豫,心底还是仍旧相信他不会变,正因如此才会前来这里,不是吗?

但扪心自问,我有没有变?这份坚定的信赖是否还如同十年前一般出自恩情、佩服与义气?

不,在我踏入这府邸的一刻起就不是了。

我在利用他,利用他那份本不应该背负的责任和使命感。一个人凭什么要承受另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人的生命之重,凭什么心甘情愿地接受来自所谓家族使命的枷锁?

没理由的。现今又不是还在过去的封建王朝,他也有人权,有拒绝的权利。我早就不应该再来麻烦他。

可没法,除了他,我想不出会有别的人有能力并且无条件的帮我。小花不必说,而胖子,他本不是九门中人,我不想过多的把他牵扯在里面。

所以,就这最后一次吧。原谅我。

我低头看了看怀表,指针恰落在“6”那个数字上。黑瞎子说过今晚有月蚀,现在天色已黑,时间不多了。

“小哥,”想着我便回过身,被身后压着的一片阴影吓了一跳,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娘的,这人动起来怎么总无声无息的。他离我太近,我不得不退了一小步,才看清他正皱眉看着那瓶药,然后伸手从下面拿出了另一瓶,递给我道:“你用错了。”

我低头一打量,果然手里这瓶上面赫然三个小字:枇杷膏。顿时不由“嗤”地笑出来,啼笑皆非:把治咳嗽的当治外伤的了,心不在焉都到了啥程度啊。罢了罢了,还犹豫个啥,在磨蹭下去魂都要跑了。

我一把将他那瓶接过来,吸了口气,直视他的双眼:“那个...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个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而且很紧急,非常紧急。是人命关天的事。”

他眼里淡淡扫过我,将那药瓶放回原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我心底一沉,自是语塞:“小哥,我…除了你我…”

他搁药瓶的手以极细微的幅度微微一颤,玻璃磕在木面上轻轻一响。我心感哪里有点异样,抬眼捕捉他的表情,见他眼神似是掠过一丝波澜,但转瞬归于平静:“说。”

短促有力,语气笃定沉稳。

我不知他的态度何以峰回路转,却因这一字突然有了底气。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先跟我走,我路上跟你解释。对了,我只需你一人,你能不能叫你的军队别跟着?”

“这些军不是我的,是张盐城的。”他用力把我一拽,语气陡然压得极低。

这简单一句里包含了好几层含义,我怎会听不出,霎时便有些错愕,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扬高了些:“你是说,你的军队不听命你?你…”

话音未落他忽然将我背脊一揽,极快地伸手在那药柜上的佛像上拧了一拧,只听咯哒一响,那药柜内壁竟向后退开,里边赫然呈现出一道暗门,他将我一把推了进去。

我眨了眨眼才适应黑暗,这里边是个四面石壁的小暗室,再往深处是个甬道,道口点着一枚油灯,可以看到尽头是向下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转瞬间事态变化得太诡异,我不可置信地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他:“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神情在晃动的灯光里晦暗不清:“在这里,别乱说话。”

我心里是咯噔一下,呼吸收紧了起来。“这些军不是我的,在这里别乱说话”,只这寥寥数字的便足以让我得到信息和结论:他在被监视。

看来这所谓的司令表面威风,实际情况却尴尬得很,他的境况不见得比我和黑瞎子好到哪去。

什么人在监视他?他不是张家族长么?他究竟是怎么从张家族长摇身一变,坐上司令的位置的?是张盐城为了控制他,给他当个傀儡司令?可是传言里张盐城不是已经死于意外了吗?难道是他没死,而是在效仿慈禧垂帘听政?或者再往深一层,这背后的监视者来自张大佛爷的势力?是当时在祭坛出现的那些人?小花今日前来与他会面是否与这背后的隐情有关?

一连串的谜团将我重重包围,我陡然意识到,我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只看到表象而没有深想。

其实只要梢加揣摩便能想到小哥坐上司令之位,远不止张盐城死于意外,则小哥接替他统领奉军那么简单,这背后隐藏了诸多汹涌的暗流,它们错综的在命运里汇聚成一股浩乱的推力,才形成了我现在所看到的表象。

吴邪啊吴邪,你做事怎么就不能深思熟虑一下,这场阴谋里谁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是处在阴谋中心的人?

来找闷油瓶帮忙,根本就是下下之策。

我捏紧拳头,怀表硌得我心里发慌,目光不由自主地探向漆黑的甬道:“下面通往哪里,能否出去?”

他像个幽灵走到我身前,一只手若有似无地挡着那甬道口:“我能,你不能。”

那语气中分明带了强制的意味,我心中一紧:“你什么意思?”

他侧过头,浓黑的眼底斑驳得吓人:“难道任你要再去一次抢银行?”

我惊得趔趄一脚,退了两步,背贴上了寒凉的墙壁。老天,他他他知道!

抢银行他知道,进监狱他也一定知道,这些天我干的事他都知道!他派人跟踪我?

背脊冒出一股寒意,被下一秒顺理成章冒出的念头浇到了冰点:那么,那个计划呢?

他算到了我会来找他帮忙?

不,绝不可能。否则他今晚不会与小花会面。他一向都是不愿让我知道太多隐情的。

那他既然知道我这些天都干了什么,居然不告知吴家,也不来阻止我,这实在无法理解。或许他在引蛇出洞,或许他在静观其变。
不行,找他帮忙是肯定没戏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

我压抑住沸腾的思绪,退到暗门处:“把门打开,让我走。”

他一动不动,灯光笼着灰蓝的军装像座没生命的石雕:“今晚很危险,你必须呆在这里。本来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现在你既然来了,我更不能让你走。”

心像陡然跌下了无限幽深的沟壑,我浑身发僵:这么说没错了,他知道黑瞎子今晚的计划,肯定是要去做跟这计划的事!那么,他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是合作者,还是一个盯着螳螂的黄雀?我靠着墙壁,寒意一点点侵进骨髓,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松动起来,纷纷扬扬地落下粉尘,却浮在空中触不到底。我忽然什么也不敢确定,什么也不敢坦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小哥你呢,你要去做什么?是不是跟今晚的月蚀有关?”

我不清楚他知道这计划到什么层面,只得选择这么旁敲侧击。


他不答,一步步向甬道内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股子焦躁、疑虑、担忧,陡然加了温,搅合在一处,整个脑子都要轰然沸腾起来,我狠狠砸了墙壁一拳,脱口就嚷:“你他妈停下,老子知道那个计划!你要去郊区那个大牢吗!要去干掉赫舍里族的那些活粽子吗,你带我一起去!别他妈再想把我蒙在鼓里,我什么都知道!”

我一口气吼完,他顿步,四周蓦地静得瘆人,只剩下我不匀的喘气声。

他回过头,用一种不知是什么的眼神一点点锁牢了我:“赫舍里一族的事,他居然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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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一 六月 17, 2013 6:07 am

第二十四章 惊闻隐情(2)

我心里咯噔一下。

刚刚提到“赫舍里”,只是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万万没料到引出了闷油瓶这样的回答。听这口气,他知道的绝不比我少,而且我未明说赫舍里这姓氏跟谁有关,闷油瓶却一口就提到了“他”–––他显然知道我在说谁,他显然涉足了这个计划。不过他是自己伺机涉足的,还是在黑瞎子知情的情况下参与进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关于这点,黑瞎子也对我只字未提,不管他是否有意瞒我,他也料不到我跑大帅府求助。

真是人算比不过天算。

“是,我都知道。”我假装笃定地与他对视,心却探不着底。

赫舍里一族的事,我只是听黑瞎子的只言片语提到过,这事关乎他的身世,我不愿触他痛脚,至今只了解到很少的的一部分信息。但这绝不能让闷油瓶看出来,否则再要套话就难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你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状况?”

料他会试探我,我不由有点庆幸之前向黑瞎子问出了这事。我点点头:“今晚有月蚀,黑暗有利那些粽子行动,它们会倾巢而出夜袭大牢。”说到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象那种可怕的情形,语速都因焦虑加速了几分。

“你知道它们为何会夜袭大牢?”他稍稍蹙眉。

我张口想答,话溜到嗓子眼,脑子却拐了个弯:万一他也不是很清楚,在套我的话怎么办?而且他知道的因由也许与黑瞎子告诉我的不尽相同,念及此,我挑了挑眉:“你知道,不是么。不然你怎会前去大牢?”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那?”

我一梗:“你不去那?那你要去哪?”

“杀掉它们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他淡淡道,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我呼吸一下都给冻住,没有意义?我晃了晃头,有种不着边际的彷徨感涌了上来,觉得思考的线路好不容易理出点联系,结果“啪”地一下又断了。这根本就是思考模式的问题,黑瞎子的计划在今晚,闷油瓶要做的事也在今晚,而我又把求助的希望押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就觉得他要去做的事跟黑瞎子的计划有关。实际上理智的思考思考,从他的立场上看,他有什么理由去帮黑瞎子?

他是张家族长,是九门中的举足轻重的长老级人物。而黑瞎子,他原本是裘德考组织中人,这势力与九门内部渊源纠葛不是一二句能说清的,现在他又背叛组织,夹在各势力间成了个多面老千样的人物。这两人,若能摈除芥蒂的合作,那就奇了怪了。

也许,黑瞎子死了对他反而有利。

心沉沉跌到了底,我得赶快离开,但在走前我必须确定闷油瓶要去做什么。如果是会害到黑瞎子的…

那我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拖住他。要黑瞎子活着,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愿望。

我立刻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是完成这个计划的另一部分,还是去破坏这个计划?小哥,你不愿意带我一起行动,这我可以理解,你的使命是保我的命。可我既然已经趟了这水,脚也湿了,你还藏藏掖掖的有什么意义?我这性子就是倔,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追查下去,死,老子一点也不怕,头掉了就是个碗口大的疤。你保的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

肩上骤然一沉,他的手捏着我肩胛收紧。

空气骤然逼郁起来,我那份胆量却更锐利起来,像要穿破那层无形的重幕:“告诉我。”

他的瞳底一分分暗沉下去,最后翕了眼复又张开,了无波澜:“那些‘阴兵’被黑瞎子调虎离山,它们的老巢必然失守,我要去取件东西。”

“阴兵”?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称呼是指赫舍里族的那些活粽子。怎么是这么奇怪的称呼,难道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困惑不已,但知道他不是去破坏计划,心下已油然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追问:“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一两秒:“把人变成阴兵的罪魁祸首,鬼…。”

“嗬…嗬…”

那最后一字未出口,就被甬道深处蓦然涌来的一阵怪音给湮没了,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那声音十分可怖:像野兽像恶鬼在嘶嚎呜咽,滚滚压来。那底下的空间像是非常大,回音在石墙间激荡层层逼沓,听上去时而无限遥远,时而近在咫尺。

“那是…什么?”我回过神来,嗓子发涩。

他启口,沉声吐出两个字:“阴兵。”

我一惊:“可、可怎么会,它们朝这来了?”

“不,”他摇摇头,“他们在朝大牢里去。”

我不可置信地僵在那:“不可能,大牢可离这十万八千里!”说完我就反应过来,这底下的密道难道与大牢和那所谓的“阴兵老巢”相通?

我错愕地看向他,闷油瓶显然看出了我的惊疑,未等我发问便启了口:“在京城的地下有很多密道,可以通到很多地方,连皇宫和陵墓都可以。当年挖这密道由顺郡王负责,这也是后来张盐城买下这座府邸的原因。”

我的天,我摇摇头,没想到京城地底下竟有这等玄机!可这会没时间容我多想,我压下惊异的情绪,问:“我要下去,你告诉我哪条是通往大牢的路,我自己前去。”

他深深皱了下眉:“那条道是通往大牢内部的,里面已经埋了炸药。阴兵一进去,整个大牢都会爆炸,没人能活着出来,你不能去。”

通往大牢内部的。没人能活着出来。

我突然回想起那座大牢高高的铁栅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旦袭击开始,黑瞎子,你打算怎么脱身,怎么在爆炸的一瞬间翻越那么高的栅栏?还是……你压根没打算活着出来?

我被这个念头狠狠吓到,跳起来朝着那石阶猛地冲了下去。谁料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我趔趄两下一脚踏空,整个人一下子栽下去,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我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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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一 六月 17, 2013 6:08 am

第二十五章   火场寻人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浑浑噩噩听到点声音,才逐渐恢复了点意识。这一醒就感觉头痛得要人命,简直要裂开一样,而且越来越痛,最后把我疼得是彻底清醒了。

睁开眼,眼前还麻麻点点地发黑。我顾不上揉眼睛,摸摸索索地去捂额头,手却给按住了。身旁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吴少爷,你头上伤包扎好了,你再别碰了,会感染。”

嗯?我在哪?怎么还有女人?

我迷迷瞪瞪撑起眼皮,映入视线的是个面色挺冷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灰蓝色军装,还披了件白坎肩。我撑起来,缓了会劲,晃眼一圈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便问:“这…是哪儿?还有姑娘你是…?”

“我是军医,你还在大帅府。”她利落地抛下几个字,便走到一边去收拾东西。她脱掉白手套放进医药箱里时,我注意到她的食指和中指竟跟小哥一样,异常的长。张家人?

我心里有些疑惑,她已转身走到门前,头也不回:“你伤的不严重,修养几天便可。”说着她推开门,在走出去时回身指了一指我身侧,道:“还有,您的东西,我放到那边的桌上了。”

我侧身一看,赫然是那怀表,我霎时打了个激灵,唰就站起身来:糟糕,现在几点了?月蚀过了吗?冲过去抓起怀表一看,表针堪堪指在12点,我的心当即凉透了底,随便抓起屋内一件外衣,一阵狂奔出了府。

时至深夜,外面行人寥寥,连个黄包车都没有,我只好跑到了城门口附近那个驿站,又是一回策马疾奔,回到了来时的驿站处。

下了马,远远就见着冲天的火光。

我浑身紧绷,一步步朝那里走过去。越接近就越感到那灼烈的温度。放眼过去,火舌肆意狰狞地撕扯着大牢,四面看起来无法逾越的高墙,有的东倒西歪有的已经坍塌。附近围着一些人,好像是附近的村民,但他们都只是观望着,没有一个人救火。这里水源稀少,他们大概明白即使去救,也无济于事,只能等它自然熄灭。况且失火的又是大牢,烧死些囚犯,政府都不在乎,何况他们?

有三俩个人唏嘘着从我身边走过,我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村民的胳膊,急问:“里面的人呢?有出来的吗?”

那村民像看怪物一样,指了指火场:“咋可能!全塌了!这儿是大牢!神仙也出不来!”

我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大牢原本的大门只剩下半截,我一跃就翻爬了上去。站在高处,能看见整个火场里,残痕断壁叠压在一块,像传说中的焚河地狱,目之所及尽是焦黑的尸体。大牢上空整片天都被焚烧成一片焦枯欲裂的红,那红揉在眼里酸胀灼痛,刺激得我几欲流泪。

我站在那,一瞬间感到无比晕眩,竟然有点想笑:没人出来。可你说好要出来的,你是用飞呢,还是遁地?

等我找到你,一定得好好的问一问。

这个念头响彻在已经茫然的脑海,我本能地跳下去,开始逐个翻看那些焦尸。他们有些是被烟熏死的,还依稀辨得出面貌;有的是活活烧死的,有的被炸的残缺不堪,我只靠着边角和直觉辨认。他们的尸体一碰,就发出噼啪的干裂声,散发出一股熟肉的味道。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死亡,可心底竟没有一丝的恐惧和恶心,因为焦灼和压在头顶悬而未落的绝望,已让我整个人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

找了一圈后,我发现这些尸体中都没有黑瞎子。可我感觉不到半分侥幸和放松,因为这废墟底下,还压着许多人,我甚至看到了一些人伸出缝隙里的手,还保持着死前向上勾探的姿势,那是竭尽全力想活下去的奢望。

那个人也是拼了命想活吧,他不想死,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在等。

那好,我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既然没见到,我就不相信你死了。既然没死,我怎能让你再被活埋一次。十几年前,阎罗王不要你的命,让你从墓里爬出来,现在他想向你讨回去,那得经过我的允许才行。

我蹲下去,开始徒手刨挖坍塌的废墟。焦黑的石块滚烫滚烫,手不多时便血肉模糊,指甲很快翻出了皮肉,血淌到手背上迅速蒸发掉,然后又淌满。可我竟完全感觉不到痛,只是那么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动作,好像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不知挖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呻吟。我立刻神经炸了起来,循着那声音找过去。声源在几大块石头的缝隙里,里面似乎有人的动静。我使劲挪开一块石头,在旁边找到一根铁栅栏上散落的铁竿,把碎块一点点清理开,发现里面竟不是实心的,因着是墙角,和石块形成了一个可容纳几人的空间。

我往里探了几寸,竟然看到了…黑瞎子。他倒在石缝间已经昏迷,嘴里还在念着什么,脸上黑糊糊一片全是炭灰,肩上赫然不知是被什么抓得几个大口子,半个身体上都是血,好在身体完整,没有少胳膊断腿。

心上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我蹲下身,用力把他拖拽出石缝,就我贴近他身体的瞬间,我忽然听清了他在昏迷中念的是什么–––

吴邪。吴邪。

没有别的音节,只是这两个字。

我不知怎的一下子笑出来,嗓子挣扎出了一丝干涩嘶哑的哽咽。

“撑着点,我在这。”

我在他耳边轻轻念道,认命一般的低头,俯下身,将他的身体撑了起来,朝火场外一步步走了出去。





黑瞎子已经失去意识不能独立行走,我完全是靠半拖半抱才把他弄出火场,出去时已经累得筋疲力竭。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时,我求得了附近村民的帮助。那村民起初并不想摊上这麻烦事,但大抵是看我穿着从小哥府上拿来的军大衣,以为我是啥军官不好惹,便勉强用了俩运草的马车将我俩送回了城。

一进城,我立刻拦了俩黄包车,带着黑瞎子迅速赶到了二叔的私人医院。送进去后,大夫一看这状况,立马就给推进了急救室。

我不得跟进去,只得等在走廊上,看着急救室一盏闪烁不定的灯,心像悬在狂风里七上八下地飘忽,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像个等难产媳妇生孩子的丈夫。

丈夫,丈夫个屁,他要是死了我才真像守活寡。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我蹲下来抱着头猛抽烟,拼命压抑住那些不好的念头。我怕自己去想他万一死了这个假设,我不敢想象,因为我接受不了。这个人,不知何时已在我记忆里打下了一个强如黑暗王者的烙印,尽管在救他时我竭尽全力,可那出自我单方面的担心、在乎和根据实际情况而产生的焦虑,而并非对他能力的不信任。事实上,我潜意识大约是认为他无所不能的,亲眼见到他强悍的身手,亲身被他救出无数次,我总觉得他出入任何危险的情况,笑笑就解决了。

就连在火场里那样的情况下,我依然存在侥幸的幻想,幻想他会突然出现在身后,带着一脸轻松无谓的笑。而在坍塌的废墟间将人事不醒的他救出,这种情况实际是我万万没料到的,只是没时间容许我吃惊而已。

我习惯见到他坚韧的样子,就算是带着伤,也足够强悍。我早已模糊掉了一个事实–––他不是什么阿修罗,他是个血肉之躯,一个人…一个有破绽,会真的死去的普通男人。

“咔嗒”,急救室的门开了。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出来的其中一个大夫的手:“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不好说。他伤的很严重,情况很不稳定,能不能熬过今晚是个未知数。他失血过多,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输大量的血。”

“那赶紧输啊!”我急道。

“他的血型很稀有…血库里没有。不过…”那大夫似乎有些犹豫,停顿了两秒才道:“根据医院记录来看,吴少爷,你的血型跟他是一样的。”

我跟黑瞎子的血型一样?

我愣了一下,马上打住心里的惊疑,斩钉截铁道:“那就用我的,需要多少抽多少,只要这个人能活,抽死了也没问题!”

那大夫拍了拍我的肩:“吴少爷别乱说,我给您安排就是了。”

……

黑瞎子从急救室里被推了出来,和我安置在同一个病房里。他已经换了病服,伤口也都包扎好了,墨镜被医生取走,凌乱的头发斜掩了大半面孔,脸色苍白得像纸。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看了只觉得心悸。

我深吸了口气很努力才挪开视线,在另一张病床躺下,任大夫给我插上输血的管子。头顶的灯光晃得刺眼,我闭上眼睛,却忍不住开口问:“他到底伤的有多重?输血后活下来的希望有几成?”

那大夫似乎笑了笑:“说实话,他这种伤势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我没见过这种情况。你瞧瞧他的手。”

嗯?我睁开眼,循着大夫所指的方向望去–––黑瞎子的手放在身侧,紧紧攥成拳,骨节都因用力而泛着铁质一般的颜色。

“他的命,全靠他的求生意志撑着,这个人啊,非常想活。”

心头紧紧一缩,灯光忽然在眼前被揉得模糊不堪,鼻腔里隐隐泛上一丝酸热。我不敢再睁着眼,只好紧紧闭上。

他当然…非常非常想活,为了他口中一直念着的那个名字。

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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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七月 26, 2013 1:07 pm

黑瞎子已经失去意识不能独立行走,我完全是靠半拖半抱才把他弄出火场,出去时已经累得筋疲力竭。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时,我求得了附近村民的帮助。那村民起初并不想摊上这麻烦事,但大抵是看我穿着从小哥府上拿来的军大衣,以为我是啥军官不好惹,便勉强用了俩运草的马车将我俩送回了城。
一进城,我立刻拦了俩黄包车,带着黑瞎子迅速赶到了二叔的私人医院。送进去后,大夫一看这状况,立马就给推进了急救室。
我不得跟进去,只得等在走廊上,看着急救室一盏闪烁不定的灯,心像悬在狂风里七上八下地飘忽,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像个等难产媳妇生孩子的丈夫。
丈夫,丈夫个屁,他要是死了我才真像守活寡。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我蹲下来抱着头猛抽烟,拼命压抑住那些不好的念头。我怕自己去想他万一死了这个假设,我不敢想象,因为我接受不了。这个人,不知何时已在我记忆里打下了一个强如黑暗王者的烙印,尽管在救他时我竭尽全力,可那出自我单方面的担心、在乎和根据实际情况而产生的焦虑,而并非对他能力的不信任。事实上,我潜意识大约是认为他无所不能的,亲眼见到他强悍的身手,亲身被他救出无数次,我总觉得他出入任何危险的情况,笑笑就解决了。
就连在火场里那样的情况下,我依然存在侥幸的幻想,幻想他会突然出现在身后,带着一脸轻松无谓的笑。而在坍塌的废墟间将人事不醒的他救出,这种情况实际是我万万没料到的,只是没时间容许我吃惊而已。
我习惯见到他坚韧的样子,就算是带着伤,也足够强悍。我早已模糊掉了一个事实——他不是什么阿修罗,他是个血肉之躯,一个人…一个有破绽,会真的死去的普通男人。
“咔嗒”,急救室的门开了。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出来的其中一个大夫的手:“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不好说。他伤的很严重,情况很不稳定,能不能熬过今晚是个未知数。他失血过多,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输大量的血。”
“那赶紧输啊!”我急道。
“他的血型很稀有…血库里没有。不过……”那大夫似乎有些犹豫,停顿了两秒才道:“根据医院记录来看,吴少爷,你的血型跟他是一样的。”
我跟黑瞎子的血型一样?
我愣了一下,马上打住心里的惊疑,斩钉截铁道:“那就用我的,需要多少抽多少,只要这个人能活,抽死了也没问题!”
那大夫拍了拍我的肩:“吴少爷别乱说,我给您安排就是了。”
……

黑瞎子从急救室里被推了出来,和我安置在同一个病房里。他已经换了病服,伤口也都包扎好了,墨镜被医生取走,凌乱的头发斜掩了大半面孔,脸色苍白得像纸。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看了只觉得心悸。
我深吸了口气很努力才挪开视线,在另一张病床躺下,任大夫给我插上输血的管子。头顶的灯光晃得刺眼,我闭上眼睛,却忍不住开口问:“他到底伤的有多重?输血后活下来的希望有几成?”
那大夫似乎笑了笑:“说实话,他这种伤势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我没见过这种情况。你瞧瞧他的手。”
嗯?我睁开眼,循着大夫所指的方向望去——黑瞎子的手放在身侧,紧紧攥成拳,骨节都因用力而泛着铁质一般的颜色。
“他的命,全靠他的求生意志撑着,这个人啊,非常想活。”
心头紧紧一缩,灯光忽然在眼前被揉得模糊不堪,鼻腔里隐隐泛上一丝酸热。我不敢再睁着眼,只好紧紧闭上。
他当然…非常非常想活,为了他口中一直念着的那个名字。
吴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静静地盯着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的流向他的身体,仿佛这样才把心里虚悬的空间填满,才能暂时平复我的心情。
大夫走后病房变得异常安静,疲累和困意渐渐随黑暗漫上身心,我慢慢地迷糊起来,直到后来被一阵细微的动静吵醒。睁开眼,我就看见黑瞎子在动,我原本以为他醒了,结果靠近他病床才发现——他在做梦,而且肯定是恶梦。
他的手在无意识地抓攒什么,呼吸异常急促,呓语着无法听清的字眼,眉头深深地皱着,神情里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到过的…脆弱和挣扎。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会让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也恐惧?
他手抓攒的幅度越来越大,我下意识地抚按住他的手背,却被一股惊人的力道猛地掀开,他嘴里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我一下子听清了:“不、不…不,我不吃,娘,我不吃!”
什么?不吃什么?我愣了愣,他的身子忽然抖动了一下,输液的瓶子差点都碰的晃出去,我吓了一跳,一把按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他压回床上,靠在他耳边慌里慌张一通乱唤:“蝎子,蝎子!是我,我在这!”
他的呼吸陡然紧了紧,像汹涌的水流寻到了泻闸口,血腥味的气息划过我的耳际,最后颤抖着缓缓平复下来,在我皮肤上留下一道温热潮湿的痕迹。
我挪开身体,看到他眼皮动了动,极慢地睁开了双眼,深灰色的瞳仁中是一片无意识的茫然。但很快他又阖目,嗓子发出了一串嘶哑模糊的呻吟:“亮…”然后抬了抬胳膊,却一下牵着了手上输液管,只好又放了回去,头侧到了一边。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灯光刺眼,连忙转身就关了灯。
室内只剩下淡淡的月光,他的表情才显得没那么痛苦,只是看上去显然还处在意识模糊的状态。我稳了稳输液瓶,把他的手摆到适合输液的位置,在碰到他的手背时,我的手却一下被他反手握牢了。
“别离开。”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明明身体很虚,抓着我的手使力却异常大,好像在竭尽仅存的体力。我只好任他抓着,无奈地牵牵嘴角,贴近他的身体:“我不走。你别那么使力,会把伤口绷裂。”
说着,我凭着记忆学着大夫对病人的做法,轻轻抚按他的手背。手上的力道随之逐渐舒缓,他半睁开眼,目光在眼睑下游离,最后缓缓落到我的脸上,似乎努力地在聚焦起来。他的神志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几分,这说明他的身体状况正在稳定下来。
到底是想活的人,半个晚上就挺过来了。
我松了口气,解开他的衣服,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身体都被绷带包裹住,上面沁着不少暗褐色的血迹,肩头,小腹,心脏附近。他的伤远不止我看到的那些,难怪大夫会那么说。绷带足足绕了几层,血还能沁出,难以想象这些伤口该有多么深多么可怖,但显然,不是炸药炸出来的。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我合上他的衣襟,呼吸都微微发颤。
黑瞎子抓着我的手紧了一紧,嘴里梦呓似地低语:“怎么会……”他的神情非常恍惚,目光漂到无垠的黑暗深处,似乎在回忆之前的事。然而慢慢的,他眉头深深皱起来,目光变幻,脸上呈现出一种异常复杂的表情,一种近乎嗜血的凶狠和剧烈的痛苦在矛盾的交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内部撕扯他的身体,像要在黑暗里呼之欲出,看得我一下子心慌起来。
我揽住他的脖颈,贴近他的脸颊,努力想使他平静:“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牵了牵嘴角似是想笑,却只是使毫无血色的嘴唇裂开了几道血痕,“因为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杀我娘……”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一下子抓紧了我的手:“她那副样子…可我知道是她,她身上已经没肉了!没肉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忽然抬起来生生挣掉了那输液管,我在惊愕未反应过来之时便被他一把扯住了衣襟,差点栽倒在他身上,好在眼疾手快才堪堪撑住。
“那是…我娘啊…”他在下方目眦欲裂,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面上,“我亲手…把她炸死了…我再一次…让她因我而死…”
我心头狠狠一震,联系到他之前与我说的赫舍里族的事,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去想。只得勉强装作平静的样子,僵硬着手去抚拍他弓弦般绷紧的背脊:“是恶梦,你做了恶梦,那不是真的,好好睡一觉…”
“不,是真的!”腰际的手陡然收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我撑不住,头已经抵在他枕头边,听到耳畔他的吼声被嘶哑的咽喉压成一丝丝的呜咽:“她也变成了那种怪物……当年我们被一起活埋到陵墓里,里面没有水,没有光,什么都没有,她为了让我能活,就在我半昏迷的时候喂我吃一种肉……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肉?我不想吃,我不想吃…我不想吃……”他重复着这几字,无奈又痛苦地笑起来,好不容易聚起的目光又散乱起来。
“别说了…”,我霎时明白了那个活埋对他意味着多可怕的回忆,惊骇得僵在那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半饷才艰难的启口:“已经过去了,你以后不会…你可以…”话到嘴边,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海里空茫茫的一片。
我能说什么,我能给予他什么?一个庇护所,一个家?一个远走高飞、叫这些阴谋算计都去见鬼的决定?
亦或只是…一个虚无飘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承诺?
我说不出口,我不想有一天食了自己的言。
在这危机四伏的命运赌场里,我们有什么可依傍可抓住的筹码?
唯一的便是此刻相拥的温度。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他是个不得不耍双面千术的赌徒,我是个没几分胜算的庄家,每一次相聚都是在赌:赌运气,赌时机,赌我们的命。
这一次,我们赌赢了,那么,下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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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七月 26, 2013 1:07 pm

呼吸好像被沉甸甸的心压死,我下意识地揽了揽他的脖颈,才发现他又陷入了昏睡。
我叫来大夫为他重新插好输液管,确定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又在一番询问下得知他这状况静养半个月左右就能如常,我才终于放下了一颗悬惶的心。可心情,却因终于知道一直以来折磨着黑瞎子的这段过往而久久无法平静。
然而终归折腾了好几天,人抵不过疲累,我胡思乱想着趴在他床边,迷迷糊糊地慢慢睡了过去。
早上是被二叔一个电话催醒。黑瞎子还在昏睡,交待好大夫要好好照顾他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保镖上了回家的车。我有预感等着我的决不会是什么风平浪静的谈话,不知二叔是否知晓了我这几天发生的事,若知道了他会怎么整顿我,而我又该如何解释。
下了车,一眼晃见那铁色的公馆大门上凶凶然“白府”二字,我顿时记起二叔一向治人的手段来,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我娘和二婶似乎并不知情,只道奇怪我这两天上哪转悠了,怎么还披着件军大衣回来了,人也瘦了云云,嘘寒问暖了一番,叫我不知所措得很,只得傻笑着东扯西拉搪塞过去。我娘正要拉着我喝点热茶时,福伯出来说二叔在楼下书房找我有事。我一听心里就是一紧,唉,该面对的总该面对,想着便硬着头皮跟福伯下了楼。
本来我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可出乎我的意料,二叔的态度异常平静。他自顾自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一本外文封皮的书(好像是俄文),把我晾了半天,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审视了我片刻:“你还知道回来?”
我一看这架势就是暴风雨前夕啊,连忙摆出一幅特诚恳的表情,低下头沉默相对。就我二叔的脾气,这当口要是狡辩,等于以卵击石,只有头破血流的份。
“这两天上哪去了?”他合了书本。
这句话一出,我着实是神经一跳,抬起了头。
二叔正看着我,目光被金丝镜片的反光掩藏,辨不出情绪来。我无法揣摩他是在真的问我,还是已经知道了等着我自己开口坦白,只得支支吾吾道:“去…去会了个故友,他出了点事需要我帮忙。”
“会故友?”他手指扣了扣桌面,“你救到医院里的那个人?”
我喉咙一紧,点了点头,心里却一阵发虚,不敢再直视他:“是。”
桌面扣击的声音缓慢有力,像砸在我心脏上:“你跟你那故友是怎么认识的?他是来路,你清楚几分?”
那“故友”二字被有意咬得很重,我的心一下跳慢一拍,心绪忽然乱了起来:二叔清楚黑瞎子的真实身份这点我是肯定的,可黑瞎子与我之间的渊源他清楚几分,在他眼里我俩的关系是个什么情形,我就不得而知了。好在和黑瞎子私会都是在极隐秘的情况下,我和他之间…那些难以启齿的事…二叔是绝不会知道的,否则家里早该翻了天了。
我知道黑瞎子身份和他的计划,还一头扎进去掺合在里面,这事是绝不能二叔知道的。至少现在不能,否则,我不知二叔会为将我隔离于阴谋之外,而对现在没有自保能力的黑瞎子采取怎样的处理措施。
而我为黑瞎子干的那些事,在二叔眼里必是混账至极的,我必须得给个合理的解释,于理说不通,于情就一定得说通。但我和黑瞎子之间的事太复杂,该如何讲,才能避重就轻显得像正常的友人关系,以求得到二叔一定程度的理解?
该怎么讲?
地上“砰”地一声巨响,那厚厚的外文书堪堪砸在我脚面旁。我吓得一激灵,就听二叔的声音字字沉冷:“说啊,敢做,不敢说了?”
我吞了口唾沫,脑子里已全乱了套:“他他是我当年在金陵那教会的老师,遭人陷害入了狱,我不得不帮,二叔……”
“混账东西!”
一本书迎空劈头盖脸砸过来,我顿时眼冒金星,捂着鼻子退了几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做人要有仁有义,二叔这可是你教的!”
说完就我就悔了,妈的嘴贱火上浇油了不是!他霍地站起来,脸色倒是还沉稳,脖子上的青筋却都爆了出来,盯着我,话语像从牙缝里迸裂出来:“不成器的东西。翅膀硬了?我教你抢银行了,教你玩得进号子了,教你跑去大帅府丢人现眼了?你可是未来要做当家的人,咱们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不敢发话。
他缓缓踱步走我跟前,一把拽着我后领,一路拎小鸡似的连拖带拽给我弄到楼上,直接拽到后厅我爷爷的灵牌前,把我往前一推,语气似铁:“给我跪下。”
我娘和我二姨惊诧听到动静,都惊诧围过来问怎么回事。我这人脸皮薄,单独面对二叔还好,我二婶和我娘两个女人家一聚过来,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绷着一张脸杵在那,权当没听见我二叔的命令。
“婉儿,嫂子,你们到一边去,这混账东西的事我来处理。”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空气逐渐凝重僵冷起来,冻得我血液都流不动。
“抬起头,给我看着你爷爷。”
我撑起脖子,颈骨却仿佛生了锈。目光刚刚触到最底下的那个“位”字,二叔忽然抬脚踹来,我只觉腿窝骤然一阵剧痛,当即趔趄两步双膝一软,朝前跪了下去。
二叔森冷的声音响彻屋子:“你二婶说我开明。是,我是开明,可这开明得有个限度,不代表咱们吴家连家法都没有。今天就让你记住,犯浑,得有个底线,别不知天高地厚。不是有我和吴家给你撑腰,你早不死在哪个阴沟里了。福伯,拿竹条来。”
我僵跪在那,心脏透不过气,像被名为难堪和愧疚的荆棘爬满,灵牌上的几个字苍劲锋利扎得我眼痛。我闭上眼,脑后风声乍起,背脊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我娘一声惊叫:“二白!”
“嫂子,再惯着他就得废了。这混账东西干了什么,我回头与你说。”
话音甫落,背脊劈劈啪啪,顿时像爆竹炸开了一样层层叠叠汹汹涌涌地剧痛起来,感觉像被人按在砧板上左劈右削,我浑身都颤抖起来,汗却像雨滴般往下淋漓地淌,却硬生生地撑在那半分也不动,任着整片背都麻了,然后渗出粘稠湿热的液体。
这痛打我很清醒。我的确该罚,因为身为吴家长子,身为未来的吴家当家,我做了有悖于自己身份的事。可身为吴邪,我不过是凭心而为。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便却有冲动却有不当,可我并不后悔。即便两个男人的感情见不得光,不能被世人理解和认可,可人生短短数十年,能不留憾的为自己的挚爱付出一回,如此痛快,值不值?当然值。
况且,我不想在对我予以厚望的人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我已经让他们失望了,就不能再让他们更失望。
不知被抽了多久,我整个人都意识都有点飘浮,听到我娘抽泣起来的声音:“二白,够了,他平日养尊处优的,身板子薄,经不得这么打。”
背后终于消停下来。一双纤细的手扶上我的胳膊,我抬头看见我娘又痛又怜的神色,心里一酸,却是笑了笑,推开她自己站了起来:“我没事,娘。这点痛我还受得住。”说着,我耐着痛转向二叔,深吸了口气:“二叔,我知错了,您可消气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铁青的脸色稍稍缓下来,启口道:“回去让福伯给你敷药。到雨臣公司任职实习的事,我给你安排好了,等会就派车送你过去。你进屋,换套衣服把自己拾掇的像个人,就给我马上出来。”
我哪还敢说半个不字,回屋处理好伤口,一看镜子,满脸油汗下巴上一圈青茬茬,像个野人一样。好歹在福伯的帮助下,忍着剧痛一番折腾,才剃了胡子洗了脸,又换了套西装,虽然面色不好,但总算符合二叔的要求了。
整理好行装,我便跟几个保镖上了车,出发前往小花的公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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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七月 26, 2013 1:08 pm

一路开出了城区,小花的公司设立在京城西郊附近,开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远远望去是老楼的样式,三层,我想了一下才忆起,这里便是老解府,解九爷以前曾住过这,似乎是嫌风水不好移到了京城内,这座大宅就闲置了下来。
没想到又被他利用起来了,倒是会省。
我笑笑,走了进去。一楼大厅里空荡荡一个人都没,往里有个走廊,通往各个房间。我来到第一扇门前敲了敲,打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挺漂亮,一头长发。她一见是我不知怎的愣了一下,神色有点异样,但立刻笑起来:“原来是吴少爷,您怎么今天就来了?”
我听她声音有点耳熟,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却确实是生面孔。心想大概是我二叔气昏头弄错日子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怎么,今天公司休假,你们九爷不在吗?”
她摇摇头,微笑着说了句吴少爷您请,九爷在楼上,便将我引上了楼梯。
里面的陈设和装修可谓别有洞天,跟这宅子的外表不同,里面尽是西式的构造,可细节处有保留了老宅古典的韵味,这种看似矛盾又完美的综合,却是符合小花公司的结构。
小花很少跟我提及公司的事,不过我听二叔讲过,解氏企业在解九爷还在的时候是与吴家分江而治,吴家主要经营的是茶馆、纺织和古董生意,解家则主营旅馆业,结构相对单一。
鸦片战争以后,由于洋人资本的强制输入,中国旅馆业由国人独立支持的局面被打破,存在太激烈的竞争,但小花成为当家和解氏企业的掌权人时间不长,根基不稳,他也深知其中利弊,便转向了更有潜景的其他生意——拍卖业和化妆品业。
他的手段和头脑自不必说,经过几年的运筹帷幄,解氏成功的由原来单一的构造发展成了现在这个综合性经营企业,分公司分别设立在京城、上海和广州的盘口。
化妆品公司面向女性市场,自然是设立在歌舞升平的大上海盘口。而拍卖行的拍卖活动虽然可在各大酒楼饭店举行,但它的公司总部,就是我身处的这个地方了。
拍卖行里的工作看似简单,只需一锤定音,可实际不然。这就跟茶馆生意表面单纯而内里实际包含了着茶会市场,有各类掮客(指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以获取佣金的中间商人)出入其中的情况一样,在拍卖业里更是鱼龙混杂,黑白两道的人和政界人物都有,比茶馆业的水更深,而小花却能于其中游刃有余。
所以,二叔要求我多跟小花学学,当然是非常有道理的。
我的确应该学着怎么担起“当家”这二字了。磨砺出足够坚硬的锋芒,才足以在这乱世里逆风而行。
来到小花办公室的门口,我推开了门。
他正支着肘子打盹,手里的玻璃水烟袅袅漂着一缕白气,对我进来的动静浑然未觉。
“九爷。”那姑娘轻声唤道,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我禁不住看了她两眼,她对着我笑笑:“最近九爷事务繁重,熬了两宿没睡,您…要不候一会?我给去给您倒杯茶。”
“没事,”我点点头,压低声音,“你去忙你的,我在这抽根烟等着。”
“行。”那姑娘走上去,轻轻扣上了门。
不便打扰小花休息,我点了根烟,自顾自地参观起他的办公桌来。
桌上堆着厚厚一摞账簿,他肘子下还压着一本,却是与众不同的卷轴样式,上面似是记录着不少人的名字,有的被朱砂笔划掉了,密密麻麻,最底下盖了个方方正正的印章,肃穆庄重的沉。
搞笑,跟皇帝披阅奏章似的,这小子。
一阵冷风吹进来,吹散了他手里最后一缕烟,他睫羽动了动,却还是未醒。
我把他左手夹的朱砂笔抽出来,“喂喂解大当家,别睡了,容易伤寒。”
“嗯?”他这才抬眼,见着是我,睡眼朦胧地笑笑:“怎么早了一天。我睡了很久?”
我耸耸肩,扬了下手里的烟:“还好,半根烟的功夫吧。”
“那还行。”他仰靠到椅背,揉着眉心,似乎还没缓过劲。
我笑:“这两天搞什么把你忙成这衰样?你要是实在困就去睡会,我又没什么事,自个在你公司转转就行。”
他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刚才谁引你进来的?”
我挠挠头,“楼下的,挺漂亮一姑娘,怎么,你小子金屋藏娇怕我知道啊?”
“少开玩笑。”他嗤笑一声,似乎有点不自在,搁了烟站了起来:“走吧,我给你安排了单独的办公室。”
“哟。”我屁颠屁颠跟着他,转到了他办公室对着的走廊尽头,一间挺大的房间呈现在眼前,红木的大办公桌,软皮沙发,还有一张放着整齐被褥的床。
我心里有点疑惑,就听小花道:“你二叔说了,在实习这段时间里,你暂时住在我这。工作时间由你自己安排,不过他到时候会过来视察你的工作状况。”
魔鬼训练啊?不至于吧?我进去往沙发上一靠,背疼得我龇牙咧嘴:“他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没说别的?”
小花笑笑,揉着后颈:“没,就昨晚打了个电话说让我为你准备办公室和住所。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很不希望你留在京城内。”
不希望我留在京城内?难道是因为黑瞎子的缘故?
我皱了皱眉,他拍了下我的背:“想也知道你小子闯祸了。行了,这段时间安分点待在这,公司的事务我明天开始教你处理。时间不早,早点休息。我也累了。”
听他这口气似乎不知道我的事,那应该也不知道黑瞎子回来的消息。还好还好。
“行,你去睡吧。我洗把脸就睡。”我心不在焉。
“嗯。”他走到门口,往旁边指了一指,“哦对了,浴室在走廊那头。我的卧室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敲门。”
“行。”我点点头。
门轻轻扣上,我听到小花脚步远去的声音,一跃而起三俩步走到办公桌前,凭着记忆拨了一串电话号码,通了之后里面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
“喂,胖子,我是吴邪,帮我个忙。”我压低声音。

接下来我很简短的交待了我需要他帮的事——找个人去对面的酒楼盯着医院,黑瞎子那里有什么异动立即通知我。当然他能亲自帮我的忙最好。
胖子一听我要保护的人是黑瞎子,不由很奇怪,问我跟那这人何时关系这么好了。我只得跟他解释说,我能从海眼里出来都是因为他,这救命之恩我当然得报。
听我这么说,胖子也没多磨唧,只说要我请他两顿饭,这事他会替我办妥当。
放下电话,我长舒了口气。胖子看起来人不靠谱,可实际上绝对是值得信任的。有他看着黑瞎子那边,我也不必那么紧张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沉沉,屋子里温度很低,我坐在那全身凉飕飕,便起身把窗帘拉上。走到浴室,我接好一盆热水洗了把脸和头发,脱掉衣服开始蘸湿毛巾擦身上没伤的地。背上虽然已给福伯敷好药,可一动还是疼得我直哼哼,半天才忙乎完,好歹舒爽了不少,连日攒下来的脏污都给弄干净了。
拾掇好换了衣服,一出门就见着一个人影倚靠对面门框边,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小花,怎么悄声无息的,人吓人吓死人哪!”我那毛巾擦了擦脸。
他盯了我两秒,微微扬眉:“你背上怎么回事?”
我一愣,苦笑:“没啥,摔着了。”这事一来提起来丢人,二来容易多生事端,小花又是极其敏锐之人,给他顺滕摸瓜察觉到什么就不好了。
他没有回应,我也毋需画蛇添足,只经过他时拍拍他肩:“今天困得慌,我先去睡了。”
收手间手臂忽然被他反手擒住,回头正对上他细长眼里敛收的凛冽,我心里一紧,手下不由自主地使力,和他僵持在那。他纤瘦的手指不知哪来那样的力道,几乎要嵌到我肉里去,我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小花?”
他松了松,终于收了手,放回了裤兜里。然后人一句话没说,兀自就回了卧室。
我在原地有些茫然,也感觉不出个所以然,便也回了自己房间,收拾好床铺睡下了。
到底是累极了,人也是连日来最放松的状态,我几乎闭上眼就睡死了,此后一夜无梦。
从第二天开始,我开始在小花的指示下正式开始学习如何做个当家,而这一切是要从最简单最基本的地方入手——查账和收账。
查帐对于我来说自然不是难事。但小花交到我手里的名册类别十分复杂,主要分三种,一是经手拍卖品的类别和价格以及差价和拍下者的记录,二是京城公司的各个股东手中持有的股券成数记录,三是各门人员调配记录。看的我是眼花缭乱,小花说虽不需事事恭清,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难免有人中饱私囊,就连本族人也不能不防,这三本名册里的内容必须了然于心。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在查阅这三本名册中度过。跟我打理杭州那小古董铺子不一样,处理家族型企业的程序要复杂的多,不是你买我卖然后记记帐就可以搞定的事。
好在我向来思考条理清晰,脑子也灵活,很快,我便在这三本名册中琢磨出了一些意思,不得不暗下对小花的手段感到叹服。对拍卖品每一条记录都一目了然,等于是第一道枷锁;对股东的分化控制是第二道枷锁;而各门人员每经过一段时间便会被调离原职进行换水,防止形成小团体,这是第三道枷锁。
而即便如此严谨的结构里,我依然在之中发现了一些有人捣鬼的蛛丝马迹:钻到钱眼子里不要命的人这世上大有人在。
接下来第三天的任务就相对简单——发令牌。
至于给谁发,自然是某些不安分的家伙发了。
令牌的作用我当然清楚,吴家调配人员、挪用资金也是以这个为凭据,所以令牌的意义不容小觑,它就相当于兵符。而小花要发的却是另一种意义,反面黑正面红,代表的是生死符。
若无视令牌负罪而逃,那可想而知是什么下场:解家素以下线广布闻名;如若乖乖前来请罪,这令牌也许会酌情收回,至于小花处理方式跟吴家有什么区别,我就不得而知了。
到第四天时,我已对这处理程序相对熟悉,可光纸上谈兵没用,接下来便是更困难也更为重要的实践了,恰时小花告诉我,今日便有个好机会等着我。
——时至正月举行行春之仪的最后一日,琉璃厂的火神庙会上几大拍卖行要聚首一堂,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我想起庙会上那个热闹景象,兴奋得童心起了,借穿了小花那小子的行头,打扮的是人模人样,毛领大衣皮鞋铮亮,一副世家贵公子的装扮。然而正打算出门前,我房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接起来,里面便传出了胖子的声音——
“喂喂,天真小少爷,你要我看的那墨镜兄弟…他醒了,不过…又给人带走了!”
我呼吸一紧:“什么人,你可看清楚了?”
“诶…嘶,几个黑西装,”他停顿了一下,“我说天真,那好像是你们家那几个保镖啊?也不像要害他,态度挺和善的,那墨镜兄弟是自己跟他们上车的。”
“啊?”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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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七月 26, 2013 1:08 pm

自己跟他们上车的?
我放下电话,心想是我二叔的命令吧?这算黑瞎子通过考验,二叔决定将他拢入麾下了?
走出去,小花刚套上一件对襟盘扣大衣,边系围巾边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什么,胖子的,那家伙约我周末喝酒。”我随口扯道,同他下了楼,坐上了前往琉璃厂的车。
到达京城城区后又开了一段时间,远远才望见寺庙的穹顶,我的目光就被它底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景象吸引了。
下了车,我和小花一行人一路往庙会中心走去。
沿街的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庙会是自古以来中国人相当传统和重要的商业贸易活动,而京城作为原来的皇城,更是庙会活动最鼎盛的地方。听小花说,火神庙会以各类古董和奇珍异宝为主,上至西疆、下至南洋,来自各地的古董商人都会在庙会期间齐聚于此,当然,这些商人中不乏跟咱们祖上同一行业的,有的甚至是刚从油斗里出来,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所以,庙会自然也成为各大拍卖行常举行拍卖的地方。在庙会上的摊主,若是认为自己的货物中有够资格上拍卖台的宝贝,便可自由选择拍卖行上去一试,缴纳的中介费用则视最终拍出的价格决定,一般是按照百分之十算。该物品拍得价格越高,拍卖行的盈利就越丰厚。由于这样,往往上拍卖行的古董会被夸大其词的描述,哄抬出根本不合实际的天价,不少喜好玩古董的纨绔就栽在这里,但也有起价极低却流标(指无人竞价)的情况出现。还有不乏慧眼识珠的人,在那些不起眼的摊铺上淘得异珍,转头就拍出了十倍百倍的价格,一夜暴富。
总而言之,在这里混,不仅得有一双慧眼,还得有胆,敢赌一把的胆。
京城拍卖公司不少,可在火神庙会只剩下一家,便小花名下的永信拍卖公司。
火神庙会所在的地方原本叫琉璃厂,便是因为此地原是琉璃孙的盘口,这里也以他的为大,其他拍卖行和摊铺都得向他缴纳租借费才能挤进来,而今时今日,这里已易主跟解家姓了。至于小花是怎么办到的,我只听二叔以前提到过,似乎是因为琉璃孙的公司在跟解氏企业的竞争中落了下风,向洋行举了不少外债打算开办什么工厂,结果没过多久,他订购的原料价格剧涨,恰时英镑又汇价回升,琉璃孙债台高筑,只得拍卖自家最值钱的盘口,若没人去拍,这恐怕只是个笑话,可偏偏,这盘口就给解家托人匿名拿下了。
进寺庙前,小花提醒我,在里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都是牛逼人物,别轻举妄动,跟紧他为好。
里面的景象完全看不出一星半点佛门净地的意思,中间筑了个两米多高铺了红地毯的高台,台前放着个大圆盘扩音器,搞得非常正式。顶上有个高架悬了一串灯笼,中央被重帷拢住,暗红朦胧的光里隐隐透出个不知何物的轮廓来,看样子里面就是即将被拍卖的东西了。
行春之仪是最后一日,往往在这天庙会上的拍卖行都会拿出压轴之宝。我看了一圈,全场跟外面截然不同,高台下的空地上几乎没什么人,都坐在四面围着中央高台的寺院里静候开场,我小声问小花:“诶,咱们坐哪?”
“那儿。咱们的专座。”小花指了指左边对着高台的寺庙二楼。
走到左边楼下,有个男人早侯在门口,冲小花鞠了一躬:“九爷,您来了。”
小花点点头,不多话就引着我熟门熟路的上了楼。里面像是和尚清修的地,挂了几道白帘,风一吹显得飘渺脱俗的很,结果这地却成了观戏样的雅阁。在外廊上摆着茶几和座椅,落座后我感觉心中怪异的很,小花却自自然然的喝起茶磕起小瓜子来了。
此时一声铃响,有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人走上台来,开始调试那圆盘扩音器。
我端起茶,问:“现在要拍的是什么玩意?”
他啜了口茶,慢悠悠道:“等会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我有些疑惑,听他这口气好像我会认得那东西似的。
“现在拍卖会正式开场,我是代表解氏永信拍卖公司的拍卖师,现在为各位来宾呈上我们此次行春之仪的压轴宝——”
他展开手臂,重帷缓缓打开,在看清那东西的一刹那,我霎时唰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形状奇特的青铜头冠,上面嵌满了明珠。这头冠…竟然是那祭坛里,万奴王所戴!我之所以如此确定,便是因为那中应的冠顶上有个豁口,赫然是黑瞎子为取鲛珠造成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问道:“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什么时候的事?”
“几日前,从哑巴张手里。”他放下茶杯。
我惊了一下,从闷油瓶手里?几日前?难道是那天我看见小花从闷油瓶府里出来的那一晚?那天他们会面就是商议拍卖这个东西?可闷油瓶为什么要托小花拍卖这个头冠,缺钱吗?绝不可能。
稍稍一想我便感觉这事不简单,他们一定有什么计划,既然小花带我到这里来,便应该是打算也让我参与进来。外边此起彼伏的出价和应价声让我心烦意乱,我不得不停下思考,问:“小花,这头冠我认得是万奴王的,拍卖这个目的绝不是为了钱,对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按了按下我的肩:“稍安勿躁,好戏,在后头。”
我听他是有所安排,便也只好按捺住满腹疑问,坐下来先静观其变。
刚喝了口茶,我忽然听见一阵扑棱棱的拍翅膀身,不知从哪飞来一只鸽子。小花伸手在它脚上取下来一个纸卷,我挑了下眉:飞鸽传书?
只见他展开纸卷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好戏开场了。”
“嗯?”我接来一看,见那纸卷上标着几字:“已发现踪迹,西南角。”
“什么人?”我抬起头,见小花不知从哪拿了个单筒望远镜向西南方向望了片刻,递给我道,“你自己看看便知道了。”
我接过望远镜,通过镜筒定睛朝他所指那处望去,尽管那处光线很暗,人群拥挤,可细微之处都被望远镜放得非常清晰,我看了两眼,居然在里边看到了…霍铃和一个疑似我三叔的人?
“她怎么来了,还有我三叔怎么会跟她一起?”我讶然,失踪了那么久,我还以为她死了,没想到会跟我三叔一起出现在这……霍铃不是张大佛爷的人么?三叔怎会…?
“不止。”小花摇摇头,“诱饵一放出来,不知有多少想吃人的鱼都聚过来了。”
我皱起眉,正揣摩他话里的意思,镜筒里那两人忽然一闪,就此不见了踪影。
等等,三叔!
“他们跑了!”我立即坐不住了,背后追着小花一句:“吴邪!回来!”也没管,下楼便冲了出去。
可刚刚冲到门口,我便被迎面开来的一俩轿车给堵了一堵,刚想绕道而行,从上面却下来一个人,我看了一眼,当场就被煞住了。
那人关了车门,看着我若有似无地笑了一笑:“少爷,好久不见啊。”
黑黑黑瞎子!
我呆在那,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就那墨镜还没变,头发剪短了利落了,还梳成时下流行的大背头,一身修身的黑皮衣,腰间别了两把枪,典型的保镖打扮,给他一衬不知怎的飞扬跋扈得要死。
娘的,人模人样的!
我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就见他笑着朝我走了过来。这段时日没见竟感觉分离太久,我顿时都有点不知所措,柱子一样杵在那竟然有点不敢面对他。
见他伸手,我当即有点转身想跑的冲动,却被他抓住了肩。抬眼看见他的脸,我神经都慢了半拍,任由他理了理我的衣领处,漫不经心地低声道:“少爷,领带打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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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七月 26, 2013 1:08 pm

离的近了,我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嘴巴也没血色,显然是未完全恢复就赶过来的。顾不上这距离挨的过分近,我皱了皱眉,低声便问:“喂,你怎么来了,我二叔要你来的?”
他移开手揽住我肩:“不然我怎么找的到你,你二叔要我带你回去。走,先上车。”
我闪了一下,这大庭广众的!他倒也识相,笑了笑挪开手放进了裤兜。我刚挪开步子,忽然脑子里一闪,对啊,他一来差点把这事抛脑后了!连忙一把拽住了他。他顿住步子,我道:“等等,有件事得先办,刚刚我看见我三叔…”
转身我一眼瞥见小花站在门口,脸上阴晴不定。
我尴尬了一小下,急急问:“诶,小花!你看见我三叔往哪去没?”
他没理我,眯起眼扫过黑瞎子,才道:“吴邪,比起你三叔的事,你还是先把自己活得明白点吧。你好心,蛇可不会领情,别像个傻子似的被人利用。”
“我…”我一时语塞。黑瞎子却不知何时把手搁在我肩上,嘴角勾得有丝挑衅意味:“九爷说的什么话,我们家少爷可聪明着呢。”
操!我差点想给他一肘子,他却抢先把我一拽:“先回去吧少爷,你二叔还等着。”
“慢着。”小花走到我几步开外,抬起眼皮,眼底暗沉得吓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是吴家二爷的人。想从我这把人带走,没那么容易。”
我赶紧道,“小花,没事,他真是…”
话还没说完,我就见小花从衣兜掏出了一把枪,朝天“啪”地就放了一响。我给吓了一大跳,还没缓过神,旁边唰唰就围了十几个人来,都面色不善的样子。我知道这琉璃厂起码有一半的人都是小花底下的,看这势头不妙,心说不是吧,这小子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用得着吗!这不像他啊,事情还没搞明白呢就放枪子和打手出来了!
刚想开口,黑瞎子却“咯咯”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一向以沉稳出名的小九爷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心虚?”
心虚?我还琢磨懂,就见他掏出块东西往小花那一扔:“认得这是什么,人我带走了。”
小花接过便变了色。那赫然是块吴家令牌。
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黑瞎子,他将我一揽,笑道:“走。”
所过之处围着的人都蠢蠢欲动的,小花在背后没发话,他们也没人敢拦我们。
上车关了门,黑瞎子一踩油门狂飙了出去,转眼就把琉璃厂的热闹甩在了身后。窗外光影斑驳里飞逝的街景从视线里掠过,我余光捉着黑瞎子的侧脸,越想越奇怪,这吴家的令牌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不在吴家混个几年绝对摸都摸不着,忍不住转过脸便问,“喂,吴家令牌你是怎么搞到的,不会是我二叔交给你的吧?他这么快就信任你了?还是你躲着我二叔的监视…偷偷跑来的?”
他勾起唇角:“我好不容易才混进吴家,哪敢跑啊。不过,令牌确实不是你二叔给的。”
“那是…?”
他一踩刹车,停在了一个没人的拐角处:“我如果说是从姓解的那家伙手里拿到的,你信不信?”
“啊?”我心疑自己听错了。
“开个玩笑。”他耸耸肩,沉下声音,“你记得我们从海眼里遇到的事吧?”
我恍然大悟,“那个假令牌?那你该留着呀,给小花干嘛,说不定能找出点证据来!”
他摇摇头,似笑非笑:“已经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我疑惑的看着他的墨镜,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不由讶然地愣在那里,以为他在开玩笑,却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戏谑的意思:他是认真的?我当即有种一脚踩空的失重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那天那些假扮吴家手下的是小花的人?”话一出口我立马条件反射的反驳,“不可能,他怎会冒充吴家的人,吴解两家可是世交!”
黑瞎子面上露出一丝狠戾,却还是笑着:“我猜的,你可以不信。”
我摇摇头,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以我对小花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绝不是个会担着大风险的人,他向来走每一步都极谨慎,没有一万分的把握不会去做。冒充吴家的人,制造假令牌,这其中利害他会不清楚?再说了,那时在京唐港他不是把那些人给灭口了?
我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这不回想还好,一连串事情林林总总地过一遍,我确实感觉到有些细枝末节不大对头,可要说它不合常理,也说不上。
“你那时是怎么落到组织手里的?”我问。
“不知道。”他耸耸肩,“那时我没有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组织的基地了。”
“也是。你那时候也中了一枪。”我沉吟,思绪被这些片段搞得复杂起来。正不自觉往深处挖掘时,黑瞎子拢住我肩头,将我稍稍拉近:“无论如何,小三爷,小心解雨臣这个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他的野心,不止一个解家当家而已。”
不止一个解家当家?什么意思?我思虑着,被他嘴唇压上耳畔:“你想想,如果那事不是他的人干的还好说;如果是,那吴家令牌有其一必有其二,其中利害,小三爷…”
我微微一怔,心陡然凉到了底,不自觉地摇头:不会的,小花怎会对吴家有觊觎之心?
“好了,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没有蛊惑你的意思。”黑瞎子挪开些,唇角弧度梢柔了几分,低下头,“我以后可是你贴身保镖了,谁想动你,都得问问我的枪才行。”
他的呼吸温温拂在脸颊,我听得耳根子一酥,“干嘛突然这么矫情!”
他玩味地品味我的表情,一手握着我手抬起来:“这些伤是不是那天救我的时候弄的?”
“啊?”我瞥见自个手上的血痂才想起这茬,挠挠头:“唉,没事儿,都没觉着疼!”
他摇头不明意义地笑笑,抚着我的手指,若有所思似的:“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想着只怕天神下凡才能把我弄出去。没想到天神倒真来了。”
我扬了下眉:“诶,那你可得把我这天神伺候好了。”
“遵命。”他失笑一声,然后竟垂头吻上了我手背。
落在皮肤上温温软软一点,我却不知怎的跟触电似的,不自禁往回一缩,被他用力扣住往前一拽,身体向前倾去,就像预料到的一样,嘴唇被他凑上来压住了。
覆在唇齿间的力度不轻不重,久违的气息和热度一点点渗进呼吸。我闭上眼,心脏像被什么填满,沉甸甸地坠进爱意的深渊。几日内惊心动魄的记忆随之涌进脑海,失而复得的喜悦此时才真切的落到实处,一时间让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车子里斑驳昏黄的光影更加深了这种错觉,我情不自禁地抓紧他硬硬的皮衣,想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他贴着我的嘴唇低笑起来,捏着我肩胛将我压在椅背上,加深了亲吻。车厢里空间狭小空气闭塞,温度很快炙热起来。我渐渐有点口干舌燥,本能地抱紧他的身体好让凉凉的皮衣贴着自己。他呼吸也乱了起来,勒着我的腰紧了紧,手探到我背后就把我衬衣整个掀了起来。
这一摸不打紧,我当即痛得一弹:“别碰,后面有伤。”
他松开手:“让我看看。”
“没啥,”我锊了两下衣角呼扇热气,咧开嘴,“就一点小伤,磕的。”
他停顿一秒,忽然把我翻过去按在椅背上,一手就掀开了我后襟。无非就是伤疤,看到了就看到了,我便沉默的任他按着。他也没说什么,保持这动作好一会,才慢慢放下来,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将我缆进了怀里。
隔了半响,耳边才传来他暗哑的笑:“啧,少爷,你说小的该怎么回报你才好?以身相许怎么样,恩?”
肉麻到极致就是有趣了!我半侧过脸,咧开嘴:“你自己说的,以身相许是吧!那什么时候让少爷我上一次试试?”
“上我?”他失笑两声,忽然一使劲揽紧我腰,径直把我抱到了他大腿上,低低道:“行了,你已经上了。感觉如何?”
呼吸拂在我后颈处又热又痒,我敏感地缩缩脖子,去掰他腰窝的手,却反被箍得更紧。我背上和他胸前都有伤,一使力就会磨到,但我一大男人这么坐他身上怪尴尬:禽兽也不看看时机!不由半侧过脸想表达愤慨,结果刚巧擦过他脸颊,被他稍一抬头就咬着了嘴唇,但只一下便松开,又把我抱紧了些:“别乱动,让我多抱一会。”
这姿势他腰间的枪刚巧铬到我脊骨,我摸到后头想移开,被他一把抓住手:“乱摸什么?”
我无奈:“你的枪,铬得在难受,万一走火不把我崩了!”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事,保险拴关着呢。”说着握着我手摸到那枪上,缓缓抓起,却没挪开,竟忽然径直沿着脊骨滑了下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枪管顶到后臀,同时听到他邪性地笑起来:“不过我确实很想开枪,狠狠崩几枪,崩得少爷哭着…求饶。”
操!下流胚子!
弹起来我就回过身,一脚踩到椅背离他头一厘米处,俯下身抓着他领子,恶狠狠低声道:“你他妈再对我说这种话试试!小心我解雇你!”口气是硬的,神经却给他方才的举动挑逗得悬在心尖微微地颤。
“啊,解雇我啊。”他故作讶异地扬了扬眉,一手把玩着枪,一手却摸上我小腿,人也顺着站了起来 ,盯着我低笑:“那让我先解了少爷的裤子吧。”
前车厢空间本就极窄,我给他双手撑在身侧拢住,身体被抵到几乎坐上方向盘,重心不稳之下他顺势抄起我的腿便架在了腰间。暧昧不堪的姿势和距离里,我和他对峙一般的对视着,空气里的蠢蠢欲动的旖旎情欲一触即发,我屏着呼吸,心跳快得要撑破胸膛,生怕一喘气就燃得不可收拾。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身体这么着贴在一起感觉清晰得很——刚刚那么几下磨蹭,都是男人没反应才奇怪了。
黑瞎子默契地拉上车帘,车厢里更加昏暗下去,黑暗把一方空间里浮动的燥热都浓缩起来,刺激我的神经,我紧张地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
他安抚意味地抚了抚我后颈,蛊惑地耳语:“我该庆幸你二叔给了我两个时辰。”
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一阵罪恶感涌来,我抓紧他衣角,挤出几个字:“算了…会、会弄脏,而且咱俩都…有伤,不方便。”
他勾勾唇角:“那怎么办,咱们这个状况给你二叔看到不更糟糕?难道在外面走两圈自然熄火?”说着便往我裤裆里顶了一顶。
我心脏咚咚乱打鼓,又兴奋又罪恶,往下溜了一眼,脸上更是要红白交替,“那你他妈轻一点…再弄的我住院我就…”
嘴已被狠狠封住。
他捧住我后臀,连裤子也不脱就顶着我磨蹭起来。我哪料到他这次连脱衣服都省了,被突如其来的快感一激,情不自禁地夹紧了他劲瘦的腰。他发出一声闷哼,低头啃允我的脖颈,把皮衣脱下来往我俩身下一塞,顶得更加使劲了。
我扶住他的肩才勉强保持自己不被冲撞的跌下方向盘,下面隔着布料蹭在他腹肌上就像隔靴搔痒,快感落不到实处,身体却因积压而更兴奋,我断断续续地憋着呻吟:“你他妈…急得裤子也不脱,老子头…头、头一次,嗯…头一次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种做法!”
话音未落人就被一拽,和他一起跌坐在椅子上。裤裆间的东西铁锥一样差点没捅破我裤子,逼得我差点“啊”地喊出来。他咯咯笑出来,呼吸又乱又烫,听的出压抑得不比我好哪去:“少爷要又不疼又不脏的干法,我只有这么着了。”
不愧是禽兽…亏他想的出来!我咬着牙浑身燥热,懒得跟他多废话,被他顶得蹭得一腔欲火在体内越燃越旺,只想快点弄出来了事,索性闭上眼顺着他狂乱的颠簸。这么隔山打牛折腾不知有多久,我才终于泻了出来,同时身下一热,他的呼吸也随之松了下劲。分开后两人一检查,车上倒真没脏一处,不过我们的裤子还有他的皮衣就遭了殃,湿湿黏黏一片狼藉。好在他皮衣防水,裤子又是黑色,擦一擦真看不出来。
清理的时候我尴尬得要死,他倒是动作利索,掏出一块手帕三两下擦干净往外边一扔,踩着油门就笑了一笑,“啧,看来手帕是以后跟少爷偷情的必需品,以后得多备几块。”
“谁他妈跟你…!”我怒骂,还没坐稳车子就狂飙了出去,“偷情”两字也被被乍然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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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七月 26, 2013 1:10 pm

黑瞎子像是对京城大街小巷颇熟,专抄着近路左拐右穿,不一会便回了我二叔住处。他车开的虽稳但真他娘彪快,临停前一脚刹车,我抓紧把手,一颗心还在天上乱颠。
黑瞎子看我面无人色,拍着我背调笑:“啧,我媳妇这是要孕吐了?等会我这入赘女婿该怎么该跟丈母娘解释好?”
“滚你爷爷的女婿!”我打不得他上身,一脚踩他脚背上,听着那“嘶嘶”抽气声神清气爽地下了车,回头得瑟:“那个…阿黑,还不快跟上,在车里磨磨蹭蹭搞什么!”
他抬头挑衅似的一笑,忽然脸色僵住了,起身就喊了声:“是,少爷。”然后直挺挺的就过来了。
我乐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咧着大嘴转过身,浑身一僵——
二叔不知何时站在门内,慢悠悠地打量了我两眼,“铭宗,你跟我来。”转身时他目光掠过黑瞎子,示意他也跟上。
我顿时是一阵紧张加心虚,有种快被捉奸的感觉。
啊呸呸!想什么呢!
我瞥了旁边黑瞎子一眼,这家伙刚才腰板还挺得很直,这会又散散漫漫手插裤兜里了,见我看他,唇角便若有似无地勾了勾。
笑,笑,再笑有你好看!
路过的客厅没人,我忍不住用肘子戳了他一下,被他一把捉住手,吓得我赶紧缩了回来。妈的,胆大包天了。
到临下楼梯时,二叔忽然顿了步,看着黑瞎子冷然道:“行了,你去楼上领药,领完去车里等着少爷。铭宗,你跟我来。”
领药?我反应了一下,哦,黑瞎子身上还带伤…想不到二叔待他还不错。黑瞎子没看我,只似笑非笑地点了下头,转身往二楼走去。
我不敢多看他,赶紧跟上了二叔。
二叔似乎心事重重,到书房后,平日里烟酒不沾的他居然足足抽了两根,才有打算启口的迹象。我站在那非常忐忑,正要把持不住胡思乱想之际,二叔总算吭了气,他指了指桌前他的沙发椅,站了起来:“坐这来。”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在那坐下,“二叔…怎么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坐这位置感觉如何?”
我心里奇怪,正要答很舒服啊,可话滤过嗓子眼那几秒,多少给我揣摩出了点意思:二叔问的当然不是表面的意思。这位置,大抵是指的吴家当家的位置吧。我没抬头,很正经地一字一句道:“挺舒服,但是现在坐太大了,我不踏实。二叔,还是你坐得稳。”
说着,我站了起来。
二叔神色复杂地盯了我几秒,长抽了两口烟,剩下个烟蒂才戳灭,然后缓缓坐了下来。
在烟圈一道道晕开的长久痕迹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叔。我不想让他误会我在逃避什么。我当然有勇气去挑起这个责任,可现在我几斤几两我自个最清楚,磨炼尚少,时机未到。
说实话,我不明白二叔为何急于让我接替他。是因为老爷子的遗命?不,二叔不是个思想刻板迂腐、不考虑实际的人,况且这些年他打理吴家井井有条,外无患内无忧,即使他一辈子不把这位子按老爷子遗命交予我,我也不会怨半个字。
这个中原因,恐怕跟最近发生的事有关,我必须弄清楚。
刚酝酿好怎么发问,二叔却先一步开了口:“听雨臣说你最近在那边进步不少?”
思绪被霍然打断,我抬起头:“啊…哈,是,收获挺大。”
“嗯,总算还不是一无是处。”他点点头,“文的得精,武的也不能落,保镖不能护你一辈子,等过段时日你就好好学点真把式,和怎么用这玩意。”他打开抽屉,拿出那把枪甸了甸,把枪柄朝着我:“平时带两把在身上。”
我接过来,皱着眉终于憋不住:“二叔,是不是出了事?当年老爷子不是说等我成家立业了再做这位置,之前先由您来掌管吴家上下的么?您这好好的怎么突然…?”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那个叫黑瞎子的,就由他负责教你格斗。”
我一头疑问瞬间给抛到脑后,讶然地哑口:我听错了吧…
二叔平静地继续道:“我找人试了试他的身手,很不错,够格当你老师了。格斗室就在南城区的武馆,已经安排好了,每周休息日你就过去好好练,我过个把月会去检查你的身手。在雨臣公司,你先待满一个月再说。行了,出去吧。至于那个问题,等你有能力接替我时,我自会告诉你为什么。”
大脑尚在呆滞中,二叔后来说的话我完全没反应能力,只听到他那句“出去吧”,我才下意识木木应了一声,行尸走肉般地挪了出去。
走上台阶时我才醒过神,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事太不可思议了,以二叔的性子,他会这么快信任黑瞎子,不仅纳他入麾下,还让他当我的保镖和格斗老师?他就不怕黑瞎子居心叵测一刀宰了我?
我脑子里呼啦一下冒出了数种猜测。
其一,是我觉得最有可能的,他跟黑瞎子秘密谈妥了什么协定,有把握有手段控制黑瞎子或是抓住了黑瞎子的把柄,不怕他反水。
其二,会不会二叔是在假装松懈,实则是在试探?他认为黑瞎子的目标是我,索性便把黑瞎子放在我身边,暗中观察,一旦目标太过明显,反而对此目标难以下手。这么讲也说的通,不过风险担的大了点,不太像二叔平日向来谨慎的行事风格。
这其三,便是二叔看出了我和黑瞎子的关系…想看看他侄子到底是不是兔儿爷,确定了就棒打鸳鸯……
啊他娘的,想哪去了!谁他妈跟他鸳鸯!
我猛拍一下自己的头,我二叔多正经的人,照片甩他面前他也不一定会相信这劳什子事。
“少爷。你要走到哪里去?”
一声低笑近在咫尺,我抬眼才惊觉自己已走出了门。
黑瞎子靠近我身侧压低了声音:“快去车里,我给你拿了套干净衣裤,赶紧换上别着凉。”
我脸一热,才发现他也换了,心想娘的还挺体贴,便随他上了车。大概是念着我晕车,他这次车倒开得四平八稳,我坐在后车厢悠哉悠哉换了干净衣裤,盯着裤子上那块令人尴尬的污渍,琢磨着要不直接扔了,跟小花说就说拿回家洗了以后还他?过段时间他应该也就忘了。要不这…实在不好解释啊!
正胡思乱想着,车子“嗤”一声停了下来。
我一看窗外有点意外,这老是郊区,这分明还在京城嘛。停车的地方是个小街巷,兮兮寥寥的挂着些灯笼,围墙后边冒着一缕白烟,暖融融的。
正想问他带我来这干嘛,车门已被拉开,黑瞎子探头进来笑,一把拽起我手:“走,吃夜宵去喽!”
“啊啊?”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拽进一家其貌不扬的小酒馆里坐下来了。这店伙计一见深夜还来生意,忙不迭地就端了两碟冷食和一壶小酒上桌,香味往鼻子里一钻,我肚子立马咕噜噜一阵响——对啊,到这会还没吃晚饭呢!
那伙计殷勤地抄着一口京腔问:“二位要来点什么,还是光要酒?”
黑瞎子笑:“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菜都拿来。”
“得叻!”
那伙计一甩肩上的毛巾下去了。
小小一个酒馆里就亮着一盏煤油灯,映着我和黑瞎子的影子晃晃悠悠。这环境容易让人犯困,人一犯困就话少,我索性支着肘子都快要打起盹来,黑瞎子自顾自地喝着小酒也不打扰我。倦意涌来,我目光飘飘悠悠落到他啜酒的侧脸上,见这人一口口品着好像挺享受的样,忍不住冒出一句:“什么酒这么好喝啊?”
他晃荡了下酒杯,耸耸肩:“不知道,没尝出来。”
我从他手里拿过小酒盅啜了一口,咂咂嘴:“哎,这不就是黄酒嘛,你也太逊了,平常不喝酒的啊!”
他拿酒壶给我满上一杯,墨镜阴影下掩着一丝隐隐漾起的笑,声音却低了下去:“你想想,我这成天拿枪说话的人醉得起吗?我平常可是滴酒不沾的好男人啊…我的少爷。”
一股揉了酒气的呼吸拂过我鼻尖。我中魔怔似地,傻愣愣捉着他唇上酒液的微光看了几秒,眼见那弯起的弧度愈发深了。明明没醉,我人却有点醺醺然,眼前隐隐绰绰地晃着虚浮的光影,好像多年以前,我们也曾这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对饮,那情景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发了好一会呆,等酒液濡湿了手我才醒了神。恰时伙计也端着酒菜出来了,三四个盘子铺满了不大的桌子,香气四溢。
我一看眼睛都直了,啥烤鸭、羊蝎子、京酱肉丝、炸酱面、炸奶糕…没想到这小酒馆这么不起眼,结果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不知黑瞎子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的。我也没心思思考这,当下敞开肚皮酣畅淋漓大吃特吃,直吃得是满嘴流油。吃饱喝足抹了一把嘴,看见黑瞎子却吃的慢条斯理的,可我发现他不是因为讲文雅,说是斯文应该说是艰难更合适:他不仅是左手拿筷子,而且那姿势怪异的得,戳在菜上踌躇,食指中指都不知往哪搁似的。
相处这么久…才发现他是个左拐,不过这跟拿筷子没关系吧?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拿筷子怎么也像捏枪,戳菜能戳出子弹来啊!”
他眼也不抬,看着那菜若有所思地笑:“…我小时候呆得地儿,用筷子十八般讲究,还没学会就改用刀叉了,后来怎么也别不过来。”
我听着心里咯噔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最初应该是生活在满人的宫里,后来就跟裘得考去了国外,回国以后不是枪林弹雨也是得隐藏身份的,哪有机会好好坐下来吃顿饭?说起来换了要是我肯定早反了,这一辈子过的得多缺憾!
黑瞎子好不容易夹起一块炸奶糕,啪地一声落回菜盘。我忍俊不禁,瞅瞅四周眼见无人,抄起一块就往他嘴里送。他默契地张嘴,刚吃下去深深皱了下眉,嚼了两下迅速咽了下去。
我奇怪:“怎么,很难吃吗?”
他“嘶”地龇牙,半笑不笑:“烫死我了。”
“哈哈哈哈!”我差点笑到地上去,“烫你还吃!”
还没笑完腰间就一紧,他甩了个大洋把我半架半抱着出了酒馆,径直把我拉到车子和墙的夹缝里,用身体把我堵了个严实。我鼻子若有若无地挨着他下巴上微微冒头的青茬,听到他低低笑起来:“少爷…可得负责。”
我干咳一声:“负什么责?”
下颌被轻轻擒住,抬了起来。我微微一愣。我本来是极反感这个举动的,可被这个人做来,心里却没有一丝介意。
“你看看。”他启口,不厚不薄的唇就在我眼皮底下,嘴角赫然一个大燎泡,可想而知舌头的状况该有多惨。
我憋住笑:“你刚才吐出来不就得了,干嘛忍着遭罪。”
“因为…是少爷的喂的啊,小的敢吗?”
他吐出几个低不可闻的字,然后无声地笑了起来。湿润的呼吸萦绕在唇畔,如同真实的接触,像在诱惑像在等待。
我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该死,认命似地闭上眼,凑了上去。
主动亲嘴这档子事我真第一次干。温热湿润的触感已贴在唇上,微熏的酒气丝丝往里渗。我干站在那不知怎么继续,平常都是他主动,这禽兽吻技娴熟哪轮的到我发挥?
他喉咙里咽着闷笑,人却犹自不动,我听着就像几分挑衅几分引诱:这他娘当老子不敢主动亲你是吧,真当老子羞涩小媳妇哪!
尴尬中听觉总是异常灵敏,小巷里异常安静,没有半点人声,酒馆似乎也打烊了。我大着胆子揽上他劲瘦的腰,挑衅式地低笑一声,就着他燎泡的地方狠狠啄了一口,接着就是胡亲一通,使力过猛把他推得几个趔趄,撞到墙上一声闷响。他突然像整个被引爆一样,推推搡搡揽着我,把车门掀开,一把就将我推了进去。
背上!我都做好了惨呼的准备,结果预想的疼痛就没来。跌到后座时,背脊被他的手稳稳捧住,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他覆压住了。
我整个人被罩在他的阴影下,被他被墨镜掩藏起的眼睛盯得喘不过气,隔着一层屏障都能感到那份炙热。他俯下身来,于此同时他的手指已抻到我衣缝间,一使力从上至下慢慢扯开,眼睛却盯着我不放。对视中,他充满侵略意味地扬起嘴角,我的心跳轰然就炸开了。
那神色简直就是头蓄势待发的野狼。再无半点柔情,全是赤裸裸的情欲,如同弥漫车厢的黑色,要把人扼杀吞没般的浓烈。
脑子里闪过监狱里他形同修罗的模样,心底莫名滋生出一丝恐惧,我下意识地去按住他的动作,却被他强硬的制抓牢了手,径直拽到他下面……顺理成章的碰到了他勃发的欲望。
清晰的脉动在掌心颤动,我脸上涨热,舌头都大了:“你你你他妈简直是淫魔…刚才不是才…”
他笑了一下:“你没听过有句话叫男人三十猛如虎吗?”
这一句话弄得我更紧张了,后悔不迭刚才的举动:温柔两下就给麻痹得忘了形,也不想想这人本质是个啥样,他娘的,他根本不是可以顺竿往上爬的人!心脏快蹦出嗓子眼,我哆哆嗦嗦地抓紧衣襟,试图转移他注意力:“你三十了?看不出来啊,挺年轻的!”
谁料他根本不吃招,膝盖不重不轻,压着我的腿去解我皮带,漫不经心地笑着说:“恩,大概三十二吧?我也记不清了。”
我绷紧双腿,手上跟他兵来将挡你来我往:“大概?你生辰几号?八字多少?”
他低头,鼻尖抵着我鼻尖,一字一句:“不记得,就算今天吧?那么,就把你当贺礼送给我如何?”
话音甫落,腿间便一凉,外城落入敌军地盘,单单还剩条亵裤未被攻占。眼看最后的城池也要不保,我死死攥牢,想起他监狱里那句恐吓愈发觉得不是开玩笑,他不折腾死我绝对不会罢休!当下话题也扯不开了,慌不择路地爬起来摸索车门。
立马腰间一紧,人被翻面抵在车门上,他压着我耳垂笑,慢慢浓重的呼吸尽数喷在颈项。衣襟被剥到肩头,他一手去拽我亵裤:“帘子拉得紧,少爷可千万别叫太大声,这车隔音效果不好。”
我拽紧他手腕,呼吸局促:“今晚我必须回解家公司!”
话音未落,最后的防守被一使力褪了下来,硬挺的物事隔着他的裤子抵紧了我臀部,烫得惊人。他沉默了一会,笑道:“所以,我更不想这么早就放你走。让你跟那姓解的家伙待在一起,我这保镖介意得很。”
“你…唔!”嘴巴被他的手捂了个严实。
灼热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后颈,我觉得今晚肯定是逃不掉的当口,身上的动作却忽然打住了。粗糙的掌心缓缓沿过跨骨,留下一道道挥之不去的燃烧轨迹,我僵在那以为他要深入,出乎意料的是,裤子给重新拉了起来。我愣了一愣,手的钳制也随之松掉,身体被揽到温热的怀抱里拥了极短的片刻,他忽然推开车门,面朝外掏了盒烟出来,点了一根缓抽起来。
我还没缓过来,喉咙发涩,咽了口唾沫,“诶,你…怎么了?”
黑瞎子摆摆手,抽了几口把烟蒂扔在地上,碾了一脚笑道:“不是你提醒,我就把这茬忘了。今晚得送你回去,不然我肯定会丢了饭碗。”
我点点头,推开另一边车门通风:“我二叔既是要我待在解氏公司,我今晚要是失踪,责任肯定在你。”
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忍不住瞥到他那处,不出所料那情形还让人尴尬得很,不免又错愕又想笑:就刚才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的劲,到了这地步还能忍,这人忍耐力到底有多好啊。
黑瞎子有所察觉地扫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伸出胳膊把我揽了过去:“少爷还笑话我,恩?不是你惹的,我能这么惨?”
我不便再看,目光都不知往哪搁:“你…要不要去找个地…自己…”
衣领被一把拎住,他吻了一下我的嘴,复又笑起来,哑着嗓子威胁:“闭嘴。别用那种表情和语气,别考验我的忍耐度。要不是你二叔的话挡着,我今晚早把你干翻了。”
我怒:“干翻你爷爷!你他妈就是个老禽兽!”
这老字绝不是信口胡说,刚知道他居然三十多了,老子可是正当玉树临风的二十三,一个对象都没处过,他妈就栽在一头狼手里了!
我恨恨地想,他已经理了理站起来,去开前车门。就在这一瞬,幽静的巷子深处,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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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海末somus 周五 七月 26, 2013 1:12 pm

我一惊,循声望去,见那巷子深处有一个黑影,数点斑驳的幽光于阴影里若隐若匿。是什么兽类,匍匐于地蓄势待发,同时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从那处弥漫开来。
“关紧门!”黑瞎子喝了一声。
我立即关上车门,黑瞎子已闪身转到另侧去开驾驶座车门。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几声咆哮,那个黑影已一跃而起,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了他,那瞬间我一下看清,那东西全身发黑腐烂,身上挂着串铜铃状的东西,一嘴獠牙,乍看上去就是只皮包骷髅的的巨犬!
“小心!”我惊吼,唰地掏出了枪。
黑瞎子比我反应快的多,黑色闪电般一个箭步蹬上墙,翻到车子另一边躲开,一手一枪啪啪连射,可那怪物似乎不吃枪子,明明崩到了头颅还穷扑不舍。我这边举枪瞄着却不敢开,黑瞎子身影跟那怪物身影混乱交叠,黑暗中它们都在快速移动,我知道自个枪法不准,贸然开枪搞不好会帮倒忙。
但黑瞎子身手比他以前迟缓不少,明显是负伤在身的缘故。我吊着一颗心满头冒汗,索性便打开车门打算下车帮他,恰时便听他一声高喝:“去开车,我把这玩意引到车头,看时机配合我!”
“明白!”我立时窜到驾驶座,一踩油门往巷子口方向退,急火上脑车门猛地擦到墙,好歹心理素质我还算过硬,咬牙集中精神抓着方向盘一拐,车头艰难地硬硌着墙一路窜出了巷口,就在这刹那间,黑瞎子竟从侧面冲至我车前,那怪物也如影随形疾风卷来,眼看就要逼袭上去。他一边开枪阻着那怪物攻势,一边喝道:“撞!”
他躲不及就是被撞死的份。我神经绷到极限,那油门像生了锈踩不下去。在迟疑的一秒间却灵机一动,浑手便照着喇叭拍下,刺耳的“叭”一声里,那怪物身形一缓循声望来,似乎被强光和声音刺激到,我大吼一声:“躲!”,然后便已千军万马之势开车冲了过去——
生死一线的瞬间,只见黑瞎子纵身一跃,径直从我车顶翻滚了过去,接着“砰”地一声金属撞击般地巨响,车身都震了一震,那怪物硬生生被撞飞了十几米,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我惊魂未定,瞄准那怪物狂开好几枪,打得“咔咔”空镗了才罢休,回头只见黑瞎子在车后的地上,正支着胳膊爬起来,不知是否受了伤。我冲下车,扶住他:“怎么样,受伤没?”
他依旧瞄准我身后,摆摆枪头,“上车再说。”
……
黑瞎子似乎没啥大碍,我被推到副驾驶上,他一踩油门照那怪物尸体碾了过去,咔咔像轧在钢铁上,糁得人头皮发麻。车子刚冲出小巷我就听到喧哗的人声,不禁庆幸还好跑的快,不然光这枪声不知得上多少麻烦,只是那怪物尸留在那,普通百姓怕是要被吓死了。
出了城区后黑瞎子放缓了速度,我这时才惊魂甫定,问道:“那是什么玩意?”
他不咸不淡地勾着一丝冷笑:“谁知道,一看便知是那群人搞出来的新鲜货。要说,应该也算阴兵,或者,叫阴犬更合适。”
“那群人?宗社党和日本人?”我讶然,“可…怎么还会有阴兵?在监狱没全部炸死?”
“这么看来,计划还是失败了。”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再没说话,似在思忖什么。
我想起今晚在拍卖场看到霍铃和三叔的情形,心觉这两件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前几天在小花家都好好的,他们一出现,这怪物也跟着现了形来袭击我们,这绝对不是巧合,其中必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幽幽月光斑斑驳驳晃过车厢,这段时日种种匪夷所思随着这件事涌上心头,每一个细枝末节如同透过玻璃的光影放大在脑海,一丝一缕结成一个巨大的蛛网,而我和黑瞎子都被包裹在阴谋线的中心。我越接近他触及他,越强烈的觉得他和我身世和遭遇不是独立的个体,是一开始就注定纠缠在一块了。譬如祭品之说,譬如…我们的血型,譬如我们同为阴兵的目标。
不远处解氏公司的轮廓透过密林,眼看再开几里便到,我按住黑瞎子的肩:“停车,我有话问你。”
车停了下来,他问:“怎么?”
黑瞎子不比其他人,我毋需废太多心思在套话上,便索性由他的回答单刀切入:“你说计划失败了?这个计划的详情到底是什么,你那天答应会告诉我的,对吧?”
他的神色在暗处让人捉摸不定,但只短暂的沉默片刻,便道:“这个计划除了我以外,哑巴张是合作者,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点头心道果然,他继续道:“其实实施这个计划非常简单,就是调虎离山,我负责引开阴兵,他负责直取老巢,把阴兵的来源给灭了。那个来源,是个叫鬼玺的东西。”
他提到“鬼玺”二字时声音沉沉,像在念什么极避忌的名讳。
这二字跃入脑海,我起先脑子里是一片茫然,重复默念了几遍才豁然开朗。
这鬼玺相传是阎王爷用来盖章子批奏章发兵用的,后来被一小鬼偷了出去,流落到人间,辗转几番给一位女真族的将军得了手,据说他这东西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他死后,这东西随之埋入地下,不知所踪。
看野史看来的记忆终归模糊,但能跟阴兵对上号的,一定便是此物没差了。而且,这鬼玺,一定是能触及这个阴谋的核心之物。否则他和闷油瓶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毁了它。
我理了理思绪:“这东西有什么蹊跷?跟你、你们族人、我、吴家、九门有什么关系?”
他笑笑:“小三爷,你干这行,古书看的多,一定听过有关鬼玺起源那个传说吧?”
“当然。”
“那你知道,满人的祖先是女真族对吧。”
我点点头,脑子瞬间闪过一道光,有什么东西被联系了起来,就听他接着道:“鬼玺埋入地下后多年,女真族到了内部发生分裂的时期,产生了不同分支,其中一个分支的某个人为统一部族,便派萨满巫师开陵,将鬼玺偷了出来。”他若有似无的笑着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努尔哈赤。”
这名号如雷贯耳,砸得我是醍醐灌顶,有什么东西被瞬间联系了起来。万奴王…东夏国之王,东夏国为女真族政权,满人亦起源于女真,黑瞎子的家族赫舍里无疑是满族贵裔…这一串看似有联系又错综交叠的元素间,暗藏着怎样的玄机?
我皱起眉:“然后呢?”
黑瞎子果然不卖关子,丝毫不拖沓:“这鬼玺在他统一部族过程里起了什么作用,我就不多说了。大清国建立后,皇太极称帝,鬼玺虽再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却作为国之秘宝藏了起来。你知道,像这种玩意,一旦落入别族之手必会带来举国动荡。所以,皇太极便写了个名单,命每一时期由一族保管鬼玺,至于传到末代是哪一族,你能猜到了?”他看向我,神情露出几分讥诮,“不过,这可不是件幸事。那玩意儿是个烫手山芋啊。”
他语气吊儿郎当至极,我听着联想到他家族那情形,心里发悸发慌,想好的下句问话也梗在喉口。
经过医院那晚,我算是彻底触及了这个人的疮疤,现下哪有勇气再次血淋淋的掀起来?不觉踌躇万分,憋了半天换了一句:“这秘史…跟我和你同是祭品有什么牵连?还有,我的血型为什么会跟你一样?”
“血型?”他低声念道,脸上却未出现任何意外的神色,似乎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我心急他的回答,然而他却咯咯笑起来,稍稍凑近了些:“谁知道呢,也许这代表少爷你注定是我的人。”
他嘴唇几乎擦在唇畔,我往回缩缩脖子:“少不正经!我问你正事!”
那头嘴角弧度稍稍敛收几分:“这个我倒不知道。”他墨镜的双眼似乎低敛,温柔的梭巡着我的脸:“从接近你开始,我就在调查这个了。可似乎有什么势力在暗中阻着我,否则,当年我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我一怔,豁然明白当年他何以会成为我的老师,原来是抱着目的以这个身份接近我的。那当年…我到底有没有察觉他的心思,有没有……
枪声在飘渺的记忆深处乍响,脑子骤然疼痛起来。我扶住额头,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别想了,回去睡一觉。”耳旁传来低语,他揉着我额头,将我拽至他的肩头。熟悉的烟草味飘入鼻腔,我贪婪的嗅了几口,感到疼痛稍稍一缓,便挣扎着起身:“不行,我得发封电报给三叔,看看是不是他本人来了京城。”
他揽着我身子的手稍稍一紧:“别在今晚,等休息日,我们一起调查。”
我摇摇头,刚想说什么,黑瞎子却在此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抵着嘴,从兜里掏出了个墨色小瓶,倒出两粒药丸张口咽了进去。
我抓住他手腕,见那药瓶身光溜溜,连说明也没,不由奇怪:“你吃的啥药?”
他捅回去,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你二叔给的,止痛效果挺明显的。怎么,少爷心疼了?”
我语塞,那股子急于求知的冲劲不知怎的突然灭了:也罢,今晚确实不合适,黑瞎子本来就没恢复,刚才经过那番打斗肯定是伤上加伤,我再坚持去查这事遇上什么危险,只会更加重他的伤势。
我垂下眼皮,低声道:“你送我回去后,记得去趟医院。”
他笑了笑,一踩油门开到了解氏公司的护栏外,道:“快进去吧,我今晚在这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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